第12章 童年

小说:千金煞 作者:若水未央
    “都是虚汗。”秦嬗问:“小侯爷可有药?”

    “有…有…”孟淮摸向腰间,秦嬗动作迅速,找到药后,对慌手慌脚围过来的宫女道:“愣着做什么,取水来。”

    不一时,繁星张罗人拿水来了,秦嬗喂孟淮吃下药,他粗喘许久,才慢慢缓过来,一张脸煞白。

    繁星低声问秦嬗,“叫太医吗?”

    这话被孟淮听到了,他挣扎起来,颤颤道:“不,不用了,我吃了药歇会就行。”

    秦嬗与繁星对视一眼,“那便不叫了。”以免搞得兴师动众,被一些闲人知道了闹出幺蛾子。

    “那小侯爷便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孟淮要起来,秦嬗伸手按住他,轻声说:“我不会告诉孟美人,小侯爷大可放心。”

    孟淮顾虑的就是阿姐会担心,他这心弱之症是娘胎里带来的,体虚气弱,犯病时心跳加快,胸口绞痛,咳喘不止。

    小时候每次犯病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大夫都说可能养不活了。但父皇母后还有阿姐并不放弃,为他找最好的药。

    西域的雪莲几十年才能得一颗,价值千金,父皇亲自去西域采取,毫不吝啬。母后为他不眠不休地熬煮药材,孟淮就闻着那药香,迷迷瞪瞪地睡着,耳旁伴着阿姐时有时无的歌声,她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哄着他进入梦乡。

    长大之后,孟淮的身子逐渐恢复,十二岁那年终于能学骑马了。燕国的男人都能征善战,从小挂在马上长大,孟淮别提多羡慕那些能驰骋草原,穿梭林海的孩子们了。只要学会骑马了,射箭舞刀也就不远了。

    孟淮期望自己也能像那些父皇麾下的战士一样勇猛,能够有力量保护母后和阿姐。可惜他的身体不允许,大夫对他说,骑马已经孟淮能做的最剧烈的活动了。

    两年后,孟淮和阿姐在魏军的刀戈下逃命,当摔在在纳鲁河中时,当阿姐被魏军拦腰掳走,自己却被摁在水中完全动弹不得的时候,孟淮从未如此痛恨这幅病弱的身子。

    孟淮在梦境里浮浮沉沉,就像他被人压在纳鲁河中一般,当要陷入河底的时候,一叠声喃喃细语传入耳朵。

    他的眼皮极重,黏黏糊糊睁不开,孟淮费力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此时太阳从窗棂中洒进来,珠帘曼妙晃动,晕出五彩的柔光。这层柔光像披帛一般松松地缠绕在珠帘外的女子肩上。

    那是秦嬗,她纤纤身量跪坐在案几前,几上放着些许酒馔和果品,她头发乌亮柔顺,不着任何钗饰,她眉目低垂,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孟淮突然觉得这幅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微微撑起身子,细细地盯着看了好久。

    门里门外,秋色潇潇,落叶寻根,万物无声,只有一个少年的眼神注视着一个女人。

    他看了很久,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孟淮摸不着头脑,好像前世他就这样注视着一般。这边秦嬗似乎结束了,她提着裙子站起身来,孟淮的眼神已经追随着她的动作。此时,一阵秋风吹来,秦嬗举袖去挡,风托起广袖,整个人仿佛如鹤乘风起,孟淮忽然睁大了眼睛。

    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秦嬗特别像魏帝赏赐给孟洁的画中人物,而那些画是从敦煌的佛窟中印拓下来的,神女圣洁高雅,静水流深。

    “小侯爷要看到什么时候?”

    “……”

    孟淮第一个念头是要不继续躺下装睡,但秦嬗都看到了,他再装模作样实在有点傻,孟淮只好硬着头皮起身。

    “对不住,”孟淮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不好意思地说:“叨扰公主了。”

    “无妨,这茵犀香是西域进贡,香味浓烈,可能跟小侯爷的药相冲了。”

    孟淮细看,果然原本正堂中两个熏香的博山炉不见了。

    “多谢公主。”他道。

    秦嬗颔首,端坐着查看他今日的功课,孟淮乖乖在一旁。

    另一边,宫女陆续进来收拾东西,将那些吃食都撤了下去,“就收拾了吗?”孟淮疑惑地问:“我还以为公主要宴客。”

    “不是宴客。”秦嬗道:“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所以摆了贡品祭奠她。”

    孟淮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戳到了秦嬗的伤心事,道:“对不住…”

    “小侯爷一日要说几个对不住,”秦嬗道:我并没有这么多规矩。”

    孟淮温声道:“公主惦记着母亲,能在往生之日祭奠,她在极乐会保佑公主的。”

    这话与其是说给秦嬗的,还不如是说给孟淮自己的听得,他的眼神失焦,惶惶地望着门外某处,秦嬗瞥他一眼,见孟淮眼尾微微发红,说不定是想起了燕国皇后。

    “是吗。”秦嬗自言自语。

    “当然了。没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孟淮笑了,笑意柔和温暖,他的声音也真诚笃定,秦嬗望着他,感叹这是多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啊…

    只可惜…

    秦嬗低头笑了,带着明晃晃的讥讽,孟淮顿了顿,“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嬗一面笑,一面摆手,道:“我只是觉得小侯爷…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没来由地,秦嬗的态度又大转变,她站起来,孟淮还是坐着,仰着头看着她。

    秦嬗道:“小侯爷,快收起你的悲天悯人,你才活了多久,见过几个人?我的母妃并没有小侯爷想的这么好。”

    “实不相瞒,”她冷冷地说,“母妃生我乃是陛下强取,她视我为平生耻辱。”

    孟淮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了,秦嬗的身世他也知道一些,可怜秦嬗与自己一样也是魏国铁蹄下的牺牲品,故而认为彼此能感同身受十之一二。

    没想到,秦嬗淡漠地环顾玉堂,慢慢道:“这宫殿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在我的印象里,母妃时常情绪低落,一日都没有一句话。整个玉堂如灵堂般安静。至于我,我是不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我只要出现,母妃必定会生气,会想到她所遭受的耻辱。她也会将那份羞辱的怒气发泄在我的身上。”

    秦嬗看出孟淮的惊讶之色,她却格外平静,“震惊吗?我身为一个公主,居然是被母妃打大的。陛下只临幸母妃一次,对我没怎么管过。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对我而言,却是祸事。没有得到公主应得的尊荣和保护,就只能任人欺凌。七岁之前,我与宫女无异。七岁那年,我终于有机会能够见到陛下,因我能背出一段子虚赋,得了陛下喜爱。那几天陛下破天荒地来了玉堂,两月之后,母妃又怀孕了…”

    秦嬗还记得太医刚走,谭姬就把她叫到跟前,殿门锁住谁人都不能进来。秦嬗还没明白过来,谭姬便拳打脚踢过来,若不是她怀着孕,身子虚弱,秦嬗那日要被谭姬打死也未可知。

    谭姬一边打一边哭,一面还在诉:“为何要冒尖,为何要跟其他的公主争个高下,现在我又怀孕了,你高兴了?!”

    秦嬗那时八岁不到,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如果父皇喜欢她,宫里那些姬妾、嬷嬷就不会欺负她了。最直接的,送到玉堂的饭菜也不会再是冷的了。

    可秦嬗没想到谭姬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最后实在受不住了,保住谭姬的腿哭喊道:“娘,我错了,我错了,不怀孕就好了嘛,别打我了。嬗儿真的疼!”

    谭姬听完,又急又气,加速猛掴了三四个巴掌,打的秦嬗脑袋发晕,人都懵了,最后谭姬没了气力,跌坐在地上抱着女儿一起哭。

    最后这段,秦嬗没跟孟淮说,这是她都不想提及的过往。说她恨,她确实恨,秦嬗曾经同孟淮一样天真,也以为没有母亲不爱孩子的。

    说她不恨,她也确实放下了。她这一生要恨的人太多了,谭姬似乎已经排不上号了。但要秦嬗再提谭姬这事,又犹如剥皮削骨一般的痛.

    时辰到了,秦嬗送客,孟淮走出玉堂的大门。朱红门框勾勒秦嬗的身姿,画面极美,也极清冷。孟淮与她告别,秦嬗只嗯了一声,多半个字都没有。他张了张嘴,最终眉头微皱什么都说不出来。

    繁星瞧孟淮脸色不对,秦嬗也半晌没召人进去。她身为大宫女,端着茶水壮着胆子进了正殿,只见秦嬗松垮垮地坐着,背弓成奇怪的角度,似乎人很累,精神很疲惫了。

    “公主,”繁星小声试探:“小侯爷得罪您了?”

    “…没有,我吩咐他回去好好练习,十日之后再来。”秦嬗抿了一口水,放下茶碗,心里想孟淮这次又要郁闷,想她真是太喜怒无常。

    不过也无妨,秦嬗想,前世两人相处,主动权都在孟淮手中。秦嬗以为他们是两个缺爱的互相抚慰,却自己是被他玩于股掌之中。

    今生她提前截胡,当然要反攻一把。如此还不足以解心头之恨,不过不着急,日子还长着呢。

    正在这时,尚服局的宫人来了,打断了秦嬗的思绪,两个宫人拖着木雕漆盘,站在门口回话,“公主,送亲的礼服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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