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嬗说得和缓,但声音不低。周围的人,没有聋的,都听到了。
都知道李悟不按常理出牌,通常让人气急败坏的是他。而今天李悟被当众难堪,大家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更有甚者偷偷笑出声来。
“这宜春公主,也太桀骜不驯了。”跟着李悟来的仆人不禁低声嘀咕。国公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从来都是他们挑别人,哪有别人挑他们的。
而且宜春公主无依无傍的,就凭着近几年皇帝皇后多关怀一些,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李悟也很委屈,他不是不够俊俏。相反,他长着一双桃花眼,极其清秀,在战场上有粉面将军的外号。因不愿被敌人戏谑,他打造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带着。
“桀骜吗?”李悟不气反笑,“这样才有意思呢。”
他道:“看来我得想想,宜春公主喜欢什么,投其所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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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嬗别了李悟来到宣室请安时,内监回禀魏帝在休息。秦嬗便在卧室之外等候,正好手边有一本《战国策》,她捞起卷轴来看,却不由得出了神。
当天孟淮的话还在她的脑海中回荡,若是只能改变过程不能改变结果,她重活一世就是还有什么用。现今她所做的不过小打小闹,正如书中所写国家覆灭王朝更替才是大事。
要改变结果,魏国就不能灭。
如要魏国不灭,提前掣肘一个未来燕皇就够了吗?
当然不能,没有燕皇,还有其他人,抱薪救火,终不能解决问题。
秦皇汉武,古往今来,国家要兴盛首先是要有个英明的君主。秦嬗偏头,看向珠帘后的卧室,魏帝正高枕于后。
他是明君吗?
秦嬗不得不承认,魏帝是个武德盖世的人。在他马蹄下没有攻不下的城池,没有打不破的金汤固若。
正因如此,魏帝前世一意孤行要渡长江攻南雍,几十万大军全部覆灭,动摇国本,魏国从此一蹶不振。
魏帝如此不听劝,刚愎自用,况且…
秦嬗回想前世的一幕幕,想起那把贯胸而过的钢刀...
若不算自己父皇,掰着指头算算几个兄弟,能成事的怕只有太子。
太子是嫡长子,传闻他出世时,满屋红光,仆人还以为走水了,赶来救火,可见天子骄子从小就不同寻常。
为此,太子被寄予厚望,魏帝和皇后曾寻遍各地,请来当世大儒传道授业,养得太子学识渊博,温和仁厚。
若魏帝有打江山的霸气,太子确实有守江山的底气。
一个国家要坐稳并不容易,要有贤德的君王还有要治世的能臣。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小声通传,秦嬗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一个鹤发老者由人搀着走进来。
丞相卫封他曾是一名书生,因出身微寒,不为士族门阀所容,几次为官皆不入流,反被打压罢官。
魏帝请他出山时,卫封已经四十五岁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当年魏帝在前驰骋战场,卫封在后排兵布阵,现今丞相也垂垂老矣。
再过几年,卫封就因病去世。魏帝因无人劝阻,执意南下,魏国从此开始走下坡路。
秦嬗眯起眼睛,若太子能顺利登基,由卫封辅佐过渡,魏国很有希望能国祚绵长,中兴可待。
看来,日后需得坚定地走皇后太子的阵营了,秦嬗如是想着,突然听到卧室中传来一声低呼,紧接着魏帝在里面道:“怕什么,过来。”
言语暧昧,呼之欲出,秦嬗与卫封对视一眼,她在卫封眼中看到了不满,他哼了一声,埋怨道:“孟氏祸国,果不其然。”
孟氏?!
秦嬗猛地转头,望向内监,后者不好意思埋下头去,喃喃道:“是,是长信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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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魏帝照例还是召见孟淮为其梳头更衣。
人还没有来,魏帝躺在榻上,孟洁趴在他胸口问:“妾来为陛下梳头不好吗?”
魏帝摆摆手,道:“难得今日不问政,好几日没见孟淮了。”
孟洁语塞,心里堵了一个大石头,她抬起眼,却见屋里侍奉的宫女都偷偷打量自己。
一时间她真是难以自处。
宫里隐隐有流言蜚语,说他们姐弟二人共事一君,凤凰同巢,这还算好的,比这难听的孟洁都知道。
她几次想劝魏帝将孟淮放出宫去,可魏帝向来一言九鼎,任谁都劝说不得,况她只是个任人玩弄的金丝雀。自身尚且难保,何谈渡他人善果。
“怎么了?”魏帝看出孟洁眼含忧愁,问她:“可是吃醋了”
他这样说,简直就是把姐弟两人看过禁脔,孟洁慌忙去看其他人的神色,可宫女太监已经低下头去,看不出什么。
可她心里是知道的,他们的嘲弄和不屑,他们的看不起,孟洁都知道的。
每个人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每句流言的口口相传,都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每天每夜,无时无刻,不刺在孟洁的心上。
这便是亡国人的境况。
此时,孟淮来了,姐弟相顾无言,其中酸楚,唯有彼此能体会。
孟洁被折腾一夜,又是满身伤痕,下床时险些摔倒,孟淮上前扶了一把,看得双眼赤红,孟洁暗中握紧了弟弟的手,安慰地摇了摇头。
魏帝开恩让孟洁回凤凰阁歇息,孟淮留下作陪。
魏帝看完奏折用过饭,已经到了午睡的时候。即便如此,他不许孟淮离开,赏他一个蒲团,就坐在榻边守着。
孟淮跪坐在蒲团上,双眼空洞无神,定定看着榻上熟睡的魏帝。
他腰间的匕首已经被阿姐收走了,如若不然,现在就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孟淮缓缓支起身子,拿起魏帝拖在一旁的金簪。
金簪虽不够锋利,但只要用力,刺入心口也是必死无疑。
孟淮的手已经摸到了金簪,忽地阿姐的话再次响起。
“那些俘虏在魏国的燕国将士怎么办,还在边境的燕国子民怎么办?”
忍辱负重,比死还难受。
就在这时,魏帝突然睁开眼睛,孟淮怔住了,想要缩回手,却不想被魏帝握住。
魏帝道:“不困吗?”
孟淮摸不准魏帝是否洞悉他的杀心,一时间只顾发抖,不懂回话。
魏帝坐起来,手还紧紧捏着孟淮的手腕。一年多了,眼前的少年越发俊秀。魏帝皱眉打量,半晌,道:“还真的很像你母亲。”
孟淮头顶打了好大一个焦雷,他与阿姐默契相通,现在几乎都不会再提燕国旧人往事了,以免触情伤情。
此刻,母亲被仇人提起,孟淮心里的怒火被点燃。
魏帝道:“你该好奇,为何我认识你母亲。”
孟淮梗着脖子,咬着后槽牙道:“请陛下明示。”
魏帝一愣,笑赞道:“不错,现在肯叫陛下了,有长进。”
他道:“当年,先帝要联合草原部落,提出联姻的策略,你的母亲便是孤最佳的成亲对象。孤随先帝造访草原。那是十几年前的事,细枝末节孤都忘记了。唯一记得是你母亲一袭红衣在蓝天白云下策马奔驰的场景。”
魏帝赞叹,“孤永生难忘。”复而,他又哀叹,“可惜了,她没有选择孤,而是选择与燕国联姻,嫁给了你的父皇。不过好在,你是父皇是个英雄。”
“我的父亲当然是英雄,当年他亲自带着三千兵马抵挡匈奴五万大军。”孟淮说得自豪。
魏帝见孟淮愿意谈这个,被他幼稚的执拗的骄傲逗笑了。
“对对,你说的没错。”魏帝顺着孟淮的话头往下说,“对,但你可能不知道,那是因为孤带着十万兵在魏国边境线给他压阵,匈奴才退兵的。我们曾经在同一战线上。”
孟淮双眼瞪大,“你们曾经联手”
“是啊。”魏帝说:“如果他愿意臣服于孤,孤可以封他为异姓王,不必兵戎相见的。”
“所以,你就背信弃义。在匈奴再次攻打燕国的时候见死不救,而后趁火打劫?”孟淮站了起来。
他虽居高临下,但气势上却远远低于魏帝,坐在床上的魏帝掀起眼皮,冷冷看了孟淮一眼,将他重重拉下。
孟淮跌坐在榻上,被人按住双手,魏帝道:“孤许了你母后生路,她却宁愿选择死。”
眼泪布满眼眶,孟淮浑身打颤。魏帝这时不死死抓住他了,相反他放开孟淮。
孟淮软软地滑跪在地上,魏帝左手伸出,向他下巴寻去,边说道:“留下你姐弟侍奉,已是孤仁慈了。”
孟淮打开他的手,气得双眼发红,默默无语盯着魏帝。
魏帝不耐烦地道:“怕什么,过来。”他从榻上下来,站起身,高大威猛的身影将孟淮笼罩。孟淮拼命往后缩,魏帝越发不耐烦,他伸手拉住孟淮的袖子,“别考验孤的耐心,已经留你一年了,还适应不了?”
孟淮听到这话,脑袋嗡地一声。再看宫人避而不见,并将非常识相地将幔帐放下,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强忍住恶心和惧怕道:“陛下要用强,那就只能得到我的尸体了。”
魏帝蹙眉,这句话好像燕后也曾说过。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当年得不到那个女人,现今还搞不定她的儿女吗?
孟淮一步一步往退,直至靠到墙壁上。他身上没有利器,身旁倒是个梁柱,若要死,也不是不行。
只是…
孟淮眼前逐渐模糊,莫大的羞耻和不甘交织着,堵住他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猛烈咳嗽,咳得心口发疼,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魏帝的手摸上他的肩胛,一点点往背脊摸下去,孟淮的心往下沉,串串诡异的酥麻从背部升起来,他突然想干呕。
他想要推开,但又不能推开,想到阿姐满身的伤痕,没道理只有她承受。
不能推开。
孟淮用此理由来催眠自己,最后,放弃了挣扎。犹如在汹涌波浪中,送开了那根浮木,就干脆沉沦。
无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千钧一发之时,外间一声传来脆响,似乎是茶杯摔破的动静。
魏帝的动作被打断,他收回手,不满地问:“谁在外面。”
等了片刻,柔软的女声响起。
“父皇,是我,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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