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元旦,转瞬即到。
白天是帝后祭天,晚上照例是宫宴。
皇后几天前就得了伤寒,下不来床,祭天的事都由戚贵嫔代劳,连带宴会的事皇后全都托付给了戚贵嫔。
魏国祭天的场所子午峪金仙观中,此地西出长安几十里,驱车两个时辰才到,所以文武百官半夜就侯在山上了。
当大家看到是戚贵嫔代替皇后祭天时,还是十分诧异的。加上朝中最近传言戚将军有可能担任骠骑将军一职,眼前的情况更加让人觉着这是上位者的试水。
其他人心有所虑,但戚贵嫔却兴奋地很,她提前演练了很多遍,命太常寺一遍一遍地扣仪式细节。台上都很完美,仿佛她就是一国之后。
美中不足,是下山的时候戚贵嫔在湿滑的台阶上跌了一跤。
午后,仪仗回到未央宫,皇后听说此事,叫人贴心地送去了活血祛瘀的药膏。这会秦嬗正在椒房殿烹茶,皇后道:“戚贵嫔真是春风得意呢。”
秦嬗将煮好的茶递给皇后,道:“欲要其灭亡,必先要其疯狂。”
前世元旦风波发生之时,秦嬗不在魏国,其中细节她不清楚,她只知道结果。
当年的结果是孟洁因救驾有功,深得宠爱。皇后因为主持这场宴会,准备不周,受到牵连,遭到魏帝厌弃。
但前世这会儿陈国还没覆灭,车骑将军并没有所谓连续征伐两国,谈不上功高震主。所以鲁王虽提议柔然改了进贡之物,酿下大祸,但戚将军还有用,戚氏还有用。所以魏帝只是骂了鲁王两句。
故而,今生,筹办宴会的首先不能再是皇后了,她的伤寒是故意设计的。
皇后病了,这个重任当然落在了戚贵嫔的身上。筹办宴会不算重要,但连带而来的是代替皇后去祭天。
这可是戚贵嫔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事。
为了保证今晚那金笼子还是会松动,毒蝎会跑出来,按照前世轨迹,蜇伤魏帝,秦嬗提前暗示了李悟。
他会不会做?
老实说秦嬗打不定主意,以备后患,皇后已经嘱咐一个亲信,若李悟没有动作,还有后招。
宴会过半,今年因魏国统一了北方,占尽丝绸之路的东方口岸,西域来觐见的使节比往年多了好几倍,送来的礼物也是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其中最出彩的当属柔然使节进贡的龙虎斗。当围布撤去的那刻,纯金铸的笼子中蛇与毒蝎还在争锋相对,惊险刺激,看得人血脉膨胀。
魏帝是征战沙场之人,一直喜欢这种血性刺激的东西,更何况是大漠天敌相斗。魏帝简直爱不释手,让内监暂放在退室中,待会换衣之时还能仔细观赏。
鲁王主动请功,称这个主意是他出的。魏帝赞他,在车骑将军面前夸了半日。相比之下,太子有些落寞了。
几月前,他因门客幕僚收受贿赂,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连着参了好几本。连巡堤的差事都丢了,被鲁王抢了去。
今天皇后不在席面上,众人都在祝贺车骑将军和戚贵嫔,太子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太子哥哥。”秦嬗走到太子身后,敬他一杯酒,道:“太子似乎有心事。”
太子摇头道:“我担忧母后,她一人在椒房殿,冷冷清清地,怕会伤情的。”
秦嬗含笑,她没看错人,太子果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样的人适合去坐江山。
“太子若是担心,为何不去看看呢。”
“这不妥。”太子瞥了一眼魏帝,他正与戚贵嫔推杯换盏,他目光黯淡,道:“宴会还没结束,我怎么会好离开。”
两人正在说着,魏帝注意他们兄妹二人,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这个…”自从出了那件丑事,太子很久没被魏帝召见,今天是他一月以来第一次与魏帝说话,心中有愧,说出来话有些结巴。
他道:“儿臣方才在与宜春说,担忧母后。”
魏帝听完,放下酒杯,沉吟道:“是啊,皇后为后宫操劳,不该让她一个人留在椒房。”
戚氏生怕魏帝责怪她思虑不周,忙道:“妾已经派人送出与宴席上一样的酒水和菜馔了。”
“你做的对。”魏帝道:“但是她缠绵病榻,怕吃不下油腻。”
他在自己的案几上挑了一碗粳米粥给太子,道:“去看看你母后,让她安心过年。”
太子如同收了莫大的恩赐,连磕三个响头,双手捧着碗去了椒房殿。
秦嬗安心了,待会出事的时候,太子说什么都不对,还有可能被人拉出来挡枪,还不如先行离开。
戚贵嫔也安心了,她估摸着,待会不宣布长春许配和沛国公,起码也会宣布兄长晋升为骠骑将军。
这二者按照魏帝的行事风格,必有一样,有哪一样都可以,都是戚氏更上一层楼。太子和皇后不在,她舒心多了。
宴会过半,夜凉了,魏帝到退室更衣。
如若不出差错,半刻之后,魏帝就会被毒蝎蜇伤。秦嬗悄悄出了前殿,沿着回廊往退室走,刚到一个拐角处,手臂突然被人一拉。
“谁…”她话未喊完全,嘴巴被人死死捂住。
“别动,是我。”
秦嬗瞪大双眼,是李悟。
两刻钟前,李悟离席,秦嬗以为他派人动手去了。现他应该要回到席间,以免待会查起来被人怀疑,怎么还在这里游荡。
秦嬗呜呜了两声,李悟还是不放开。她的身子被紧紧压住,两幅躯体交至,她感觉有些异样。于是她张开嘴巴,拼命要了李悟的手一口。
“你—”李悟吃痛收回手,借光去看伤口,只见手上一个红印,都渗出了血丝。
“你属狗啊—”他压低声音吼道。
“少废话,”秦嬗问,“你该回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李悟道:“我在这里,自然是要等你了。”
“等我,等我做什么?”
“公主好奸诈,我的人进入退室,笼子已经松了。既然公主有计划了,为何还要我犯险?”
什么?!
秦嬗一愣,是啊!
前世,这桩公案并没查明凶手。
打死了几个退室的宫人就匆匆结了案,但笼中凶兽,宫人没道理看守不力,显然是替人背锅。
真正打开笼子的人,必定是受益最大的人。
就在这时,只听退室内一声低吼,接着是许多惊慌失措的尖叫之声。
秦嬗推开李悟,快速低语:“这不是我安排的。你先回席间,免得惹人怀疑。”
“我走了,你进去做什么?”李悟拉着她不肯放开。
秦嬗对他一笑,道:“我自有我的安排。”
李悟还在回味这句话,秦嬗已经趁他失神抽出手,提着裙子奔向退室。
秦嬗跑得飞快,在门口迎面撞进一人的怀里。
“公主!”
孟淮按住她,“别进去,有危险。”
秦嬗扒在孟淮的肩头,看到孟洁已经冲到了魏帝跟前,抬起魏帝的手准备以身吮毒。
原来是她!
刹那间,秦嬗想通了所有。她早该料到,今生的事不是偶然,前世的事不是偶然,孟洁要在宫内站稳脚跟,不再受人欺负,光有如花美貌是不行的,还需得皇帝更多的感激和怜悯。
所以这出苦肉计,虽险,一旦成功,孟洁便在魏帝心里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秦嬗暗骂自己,还是轻敌了。以为孟洁现在还小,想不出这兵行险招。但她忘记了,逆境催人成长。孟洁哪里像个十七岁的女孩,她早已笃定了,要像杂草般活下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孟淮呢?
秦嬗瞪着抱着自己的孟淮,他知道吗?
两人眼神交错,孟淮被秦嬗看得脑袋发蒙,“公主,怎,怎么了?”
不,他不知道。
秦嬗能够理解孟洁,她想保护弟弟,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孟淮现今就如一张白纸,所有的阴暗污秽,孟洁不会让他染上半分。
所以,现在得赌一把。
“小侯爷,不行!”秦嬗指着孟洁大叫,“美人有危险!”
孟淮回头,只见孟洁的嘴唇就在魏帝的手边,而那只毒蝎被宫人们砸死了,还张牙舞爪,挥动着毒针。
“别,阿姐,你别!”
孟淮松开秦嬗,飞扑向姐姐。秦嬗大喜,他果然还是单纯的那个人。
她跟着孟淮的脚步,在他扑倒孟洁的一瞬间,把姐弟二人推到一边。自己拉起魏帝的手,高声道:“父皇不怕,儿臣替您把毒吸出来。”
说罢秦嬗低头,一下,两下,直到太医赶到,直至魏帝从迷蒙中清醒过来,看到秦嬗跪在地上,始终忠心、无畏地保护着自己的父亲。
他颤抖着抬起另外一只手,抚摸秦嬗的乌发,轻声道:“我的好女儿,好女儿…”
即便余毒都吐了出来,但秦嬗还是沾染了些,毒气进入体内,她眼前一片晕花,身子止不住往下缩。
宫人们手忙脚乱把秦嬗放平,方便太医施针救治。昏迷前,秦嬗看到了孟淮担忧的眼神,看到了孟洁错愕的眼神。
尽管中间出了差错,但好在计划还是被秦嬗强掰回正轨。
闭眼之前,她心内冷笑道,抱歉了,孟美人,你的苦肉计还是我来受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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