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宫殿荒废多时,即便偶有人打扫也不过敷衍了事,遍地腐败枯烂,冬夜里一小阵寒风忽的吹过,破旧的殿角边半只灯笼晃了晃,在清冷的月光下凭空显出几分阴森来。
闻静菀扶着墙慢吞吞摸索过来,风一吹,冷不丁打个寒颤,柔软的樱唇抿成一条线,这天气可真受罪,但今晚难得的好机会她又着实不想错过。
松枝在斑驳的墙裙上落下几道黑影,似人似鬼,张牙舞爪的,闻静菀立在高高的围墙边,压下心底些微的不安,一双清亮杏眸闪动着几分雀跃,白嫩小手伶俐从腰间巴掌宽的蝴蝶纹宫绦下抽出一道银色的细链子。
轻不可闻的一声“咔”,只见那银链子一端陡然绽开,旋成五道爪钩,钩尖儿寒光乍现,可见锋利。
这物件便在云台山也不是人手一件的普通货色,闻静菀想起自己为这小东西出的价钱便觉一阵肉疼。
“用你翻墙逃跑确实大材小用了些,不过如今咱们虎落平阳,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
喃喃自语一句,闻静菀轻哈一口气,甩手将银链子往高墙上使力一扔,精铁爪钩牢牢扣住墙体,链子一瞬抻直。
她翘着嘴角开始爬墙头,只要踏过这最后一道坎,外头就是没有小命之忧的广阔天地!
黑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才越过宫墙,闻静菀嘴角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扩大,就被眼前所见惊骇住了。
马嘶长鸣,划破沉寂,一队身披铠甲的骑兵方阵立在宫墙下,手中兵器掠过寒芒,锋刃直指宫墙。
铁血肃杀!
闻静菀瞳眸陡然一缩,身形僵硬不敢动弹。
一个她始料未及的身影赫然站在骑兵阵前,长身玉立,面带浅笑:“长公主好身手。”
那微笑在朦胧月色下十分好看,然而闻静菀只觉阴恻恻的,一瞬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太、太尉大人……好巧啊……你也出来散、散步……”
闻静菀硬着头皮寒暄,说得结结巴巴,试图忽略自己还扒在墙头的“现实”,强自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希冀太尉大人这会儿脑子忽然坏掉相信她的鬼话。
赵冕仰头看着趴在墙头的小公主,白嫩的小手因着用力泛起微红,指甲圆润小巧,粉生生的讨人喜欢。
做了坏事正被抓包,一张小脸不自觉皱起,五官可怜兮兮挤成一团,睁大的杏眸盈满水雾,显得无辜至极,仿佛要把人心也揉成一团。
呵,小骗子还是惯会这招!
闻静菀被太尉大人那双漆黑凤眸盯得心底发毛,然而从他波澜不生的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上辈子听来的那些赵冕如何凶残的传闻在脑子里不断反复,不由面上乍青乍白,险些维持不住讨好的表情。
终于,太尉大人慢慢收了嘴角的笑,盯着闻静菀幽幽道:“在墙头散步,长公主的爱好还真是别致啊!”
“噗通!”避无可避,闻静菀用一个屁股蹲回应了太尉大人的嘲讽。
*
长乐宫里,晴烟和雾雨迟迟未等到小主子归来,正坐立不安,忽的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唱:“太尉到——”
两人一惊,来不及多想迎到门前,接着就错愕地看见一群人前呼后拥着走来,前头四个提灯的小太监脚步匆匆,一袭黑衣的赵太尉沉着脸,大总管娄公公随侍在侧,面色也不甚好看,而最后头的却是她家小主子,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晴烟连忙朝着赵冕一福身,接着就赶上去扶人:“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看见熟悉的宫女,闻静菀顿时悲从中来,恨不得抱着晴烟哭诉一番今晚的悲催运道,然而一打眼见着赵太尉已经气冲冲进了屋,想起自己的“罪孽”,又赶紧推开晴烟,苦着脸跟上去。
闻静菀抢在娄公公前头拿帕子拂了拂座椅,然后殷勤地扶着赵太尉道:“太尉快坐。”
娄崧一瞥眼就看见小公主抓着太尉大人衣袖的手,不由一阵心惊肉跳,太尉素来不喜人碰触,前几日紫宸殿有个小太监上茶的时不慎碰了下太尉的衣摆,太尉当即便沉了脸叫人拖下去,现在小公主才触了霉头,又犯一桩忌讳,真是神仙也难救了啊。
闻静菀没看见娄公公可惜的目光,仍旧一脸乖觉地仰头望着太尉大人,扯出一抹甜兮兮的笑容,水润润的大眼睛里还留有几分未褪去的惊惶,似是唯恐他不肯落座。
看来是真的惊着了。
赵冕深睇她一眼,到底坐下了。
见状,闻静菀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看来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旁的娄公公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太尉大人不仅没生怒,反而顺着长公主的搀扶坐下了?
娄公公看着太尉坐下后衣袖上仍旧未拂开的粉嫩纤手,一瞬顿悟了什么,再看闻静菀的眼神便十分不同。
稍稍安下心,闻静菀又赶紧捧了晴烟新倒的茶到太尉跟前,软声软调一脸讨好地道:“今晚叫太尉大人担心了,实在是吃了饭有些积食这才随便走走,没成想那么巧又遇到太尉大人……”真是背运!
赵冕斜着眼看她小嘴叭叭颠倒黑白,一言不发。
倒是一旁的娄公公听着冷汗就要往下流,这位长公主可真是胆大包天,当着赵太尉的面被当场捉住都敢胡编乱造,偏生赵太尉好似还十分纵容?
闻静菀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觑着太尉大人的脸色,然而什么也看不出来,慢慢停了下来,软糯糯娇怯怯道:“太尉喝茶。”
赵冕抬手接过茶盏,却并不喝,只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闻静菀心里打起鼓,这位的心思可真是太难猜,生气不像真生气,高兴不像真高兴,就今晚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变了三回脸。
正忐忑,门口的小太监忽的高声道:“太后到——”
长乐宫的几个一听都愣住了,知道宫里有太后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太后又是另一回事了,闻静菀如今身份尴尬,那太后身份也尴尬,两相安好井水不犯河水才最好,现在太后跑来做什么?
“哀家听说长乐宫出了事,心里放不下,特地来看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娇滴滴仿佛掐着嗓子说话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道浓郁的香风。
太后李氏年纪不过二十多一点,寡居五年却风情不减,打扮得着实有几分浓艳。
看着李太后摆着腰肢走进来,闻静菀不由担忧起这样时间久了会不会扭断腰。
李太后目光落在上首端坐的男人身上不禁愣了一下,而后才亲热地上前拉着闻静菀的手,仿佛十分熟稔,眼色却不由瞥向赵冕:“这就是寿安吧,果真一看就是与先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母女,只可怜先皇后去得早,先皇又遭不幸,现在竟只留下你一个孤零零的。”
接着放开闻静菀,转向赵冕:“太尉大人,今晚的事儿哀家也听说了,寿安年纪还小,又初回宫,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做了错事,太尉大人也莫要如此生气,更万万不能重罚呀。”
闻静菀先还有些懵,听到这倒是明白了,这位李太后当真不简单,明着求情,实际上先说她身份又说今晚的事,一字一句都在挑拨太尉大人的怒火,只等着太尉下令将她拉出去砍了头才好。
大家同是太尉刀俎下的鱼肉,不说同舟共济,何苦还要自相残杀?
叹归叹,闻静菀也怕李太后这几句又勾起太尉大人的火气,连忙又抓住他的衣袖,映水秋眸盈满委屈,樱红的小嘴撅起,可怜巴巴道:“太尉大人,今晚真是个误会,我若真有那等心思,哪里还能与您一起用膳,真是散步时走岔了路,这才不小心绕了进去……”
看着两人亲近的姿态,再听见闻静菀娇憨的话语,李太后神色变了一瞬,只看见赵冕伸手拂开闻静菀的手,立时又恢复一张笑颜,端得是妩媚勾人,就要凑到赵冕另一边。
赵冕抬眸,眉目清冷,只淡淡一瞥,就止住了李氏的动作。
“见礼。”
突然的两个字,让本就因着被他拂开手惊愣的闻静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赵冕,檀口微张,睁大的杏眸里盛满茫然。
李氏也是闻言一顿,继而喜悦涌上眉头,太尉这是让寿安长公主给她见礼?确实该如此,寿安长公主再是先皇血脉,可到底是个公主而已,如今她儿是皇帝,她是太后,寿安长公主给她见礼也是应当的。
满殿的人都觉得赵太尉这是恼了闻静菀,才让她给李氏见礼,不然名正言顺的嫡公主,怎么也没有给“过继”来的小皇帝亲母见礼的道理。
娄公公才自以为知道了太尉大人的密辛,便遭了此事,埋下头不肯吭声。晴烟、雾雨慑于太尉淫威站在角落里,这会儿也忍不住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小主子,这实在欺人太甚!
闻静菀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知她方才那句话得罪了太尉,才惹得太尉要这般折辱,也罢,小命最重要,别的都是身外之物。
纵是心中宽慰自己,可到底委屈,闻静菀本就雾蒙蒙的一双眸子更添了几分水汽,抬眸看向李太后。
李太后昂着头,端着长辈姿态,对她高高在上一笑,眼尾拉长泄出几分似有若无的嘲弄。
闻静菀咬咬牙,正要福身下拜,一旁端坐的赵冕半垂目,睫宇微微搭拢,衬出玉色容颜,细薄唇瓣轻掀,云淡风轻似的添了一句:“李氏,给寿安长公主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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