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菀耷拉着小脑袋一步一蹭进了大殿,抬眼偷瞄了下上首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又连忙垂下头,抱持的那么一丁点儿侥幸彻底破碎,太尉大人的脸色可是着实不大好。
娄崧捧着那盅火腿冬笋汤小心呈到案前,赵冕斜睨了眼,看着阶下垂头丧气蔫哒哒的小公主,眼中积聚的浓重阴骛戾气悄悄散了去。
“这是你做的?”
一如既往的冷淡口气,闻静菀实在拿不准太尉大人是希望听到什么回答,迟疑了会儿才嗫嚅道:“不、不是……是御膳房的大师傅做的……”顿了顿,又解释一句:“我今儿起晚了,来不及做。”
太尉大人神色未动,闻静菀却觉周身凉了凉,心里一凛,完蛋,看来这话没回到太尉大人心坎上。
脑内警钟一响,人已经麻溜地奔到御案前,堆起甜蜜的笑容:“太尉大人容禀,这盅汤虽不是我亲手炖的,却是我仔细给您选的,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自不必多论,可从那五花八门的汤水里选中这火腿冬笋汤确实有些说道。”
看她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赵冕轻皱了一早上的眉头舒展开,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扬了扬下巴:“说来听听。”
愿意听那就好办了。
闻静菀面上端着笑,脑子里转得飞快:“太尉大人有所不知,这进食一道应当有荤有素,相互搭配才好。荤菜不用说当然是应有尽有,但素菜却不然,春时有春蔬,夏时有夏蔬,四时不同,所得青蔬亦不同。其他三季且不说,如今时节临近腊月,尚还青嫩的蔬菜已不多,可若是整日都进些肥腻腻的肉食,身子是吃不消的,太尉大人日理万机,正是该好生注意保养身体,这道火腿冬笋汤便恰到好处,冬笋鲜嫩,略加火腿调味,却又不会掩盖住冬笋本身的清香,今日天寒地冻,太尉大人又议事一上午,想必口干舌燥,来上一盅岂不解渴又暖身?”
说着,她就将汤盖掀开,推到赵冕跟前,小鹿似的水润大眼睛盈满期盼看着他,仿佛满心都是为他考虑。
随她一同来的晴烟站在底下,低垂的眼眸蓦然睁大,若不是自己与小主子一同去的御膳房,光听小主子这番有理有据的说辞,只怕也要以为这是小主子费心思量后才选下,可明明是那时御膳房里只有这一盅汤水……
微微垂眸看着小公主的如花笑靥,赵冕面上终于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模样,扯了下嘴角,一刹仿若三月盛放的桃花,吹来无边春意:“哦,这么说来,是长公主特意为臣选的?”
尾音轻挑地勾起,叫人瞬时恍惚。
正对着太尉大人俊美的面庞,闻静菀也免不得被迷了迷眼,虽是一瞬就回了神,却还是在心底暗啐一声,太尉大人即便是没有那等厉害的手段,光靠这副皮囊也不会混得有多差,真是妖孽啊!
“正是正是,太尉大人为大昭江山操劳,本宫无以为报,也只能在这等小事上替太尉忧心。”她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唯恐太尉不识她“一片苦心”。
“说起来,”仿佛真是被她一片诚心打动,面带浅笑的太尉大人有了与她闲谈的兴致,“长公主的手艺真是极好的,臣昨日有幸一用,到现在还意犹未尽。”
只是说出来的话着实不怎么叫人开心。
闻静菀面上的笑僵了一僵,才没高兴多久的眸子又染上了一层可怜兮兮的水雾,这厮话里话外的意思可真是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这是要她做厨娘啊!
“太尉大人……”看着赵冕难得展露的温和笑意,闻静菀却只觉悲怆无比,意图推拒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然而对上那双丝毫没有笑意的幽深凤眸,到底没敢说出口。
那双眸子仿佛漆黑不见底的深渊,每每落在她身上都让她觉得下一刻会被吸进去,再也出不来。
“既然太尉大人喜欢,下次想吃便来找我就是。”樱红的小嘴抿起,娇软软的嗓音遮不住其中的不情愿。
赵冕只作听不出,敷衍地拱一拱手:“那臣便先谢过长公主。”
谢他个大头鬼!
闻静菀恨恨地捏了捏小拳头,若不是打不过,她定要把这厮痛揍一顿!
“长公主来是特意送汤盅来的?”眼角瞥见小公主粉拳攥紧,赵冕眸子划过一丝浅笑,面上却淡淡转了话题。
小姑娘不能逼急了,不然玉石俱焚是做得出来的。
被他提醒,闻静菀才想起来意,本来还在心底想了一通说辞,预备不动声色地给李太后上眼药,不过才受到赵冕的压迫,心里窝了火气,懒得再弄这些弯弯绕绕,索性直接道:“本宫知道太尉大人公务繁忙,原不该拿这种小事来烦扰太尉,可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说着,小公主一双水盈盈的杏眸更添雾气,委屈巴巴:“长乐宫的暖炭烧没了,我那两个宫女去取新炭,谁知管炭的那个姑姑说每月份例都是定量的,多要得拿太后手谕才行,如今宫里冷得跟冰渣子似的,待不住人,我、我才跑来想蹭一蹭太尉的暖阁……”
蹭暖阁自是假的,再给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与这尊凶神共处一室,不过装模作样扮可怜她还是会的,眸中带泪,眉心轻蹙,仿佛真是个被欺负狠了的小可怜。
盯住她的神情,赵冕一点点敛了面上的笑,慢吞吞道:“太后手谕?”
看来他不知情,闻静菀睫毛轻颤,眨眨眼,无辜地点头:“是,管柴炭的姑姑是这么说的。”
这回可不是克扣她份例的小事了,这是挑衅太尉权威的大事!
听见太尉的语气,立在一旁的娄崧冷汗登时就下来了,宫里现如今真真正正的主子只太尉一个,前殿后宫人手也不足,因着太尉长居紫宸殿,又显而易见地不待见后宫几个,他的心思也就都花在了这边,对后宫着实没怎么上心,可是没想到这才几日就出了这样的纰漏!
不等赵冕再开口,娄公公便“噗通”一声跪下:“太尉恕罪,奴婢管教不严,请太尉放心,奴婢这就去查,此事再不会发生!”
娄公公这忠心表得天地可鉴,下跪那一声闻静菀都忍不住替他疼。
静默半晌,神情莫测的太尉大人终于轻抬了下修长手指:“去。”
娄崧如释重负,又叩了一个头,才爬起来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这就解决了?闻静菀愣了愣,回过神来,既然有娄公公去办,想来她那宫里的炭也很快就能送过来了。
她的来意达成,自然也不用再拍太尉大人的马屁,美滋滋就要告退,不想又被叫住。
“长公主。”
回身望去,只见太尉大人凤眼微眯,神情与方才似无差别,气氛却远不如方才惬意,反而无端生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危险,令她脊背掠过颤栗,想要逃跑的冲动猛地撞入头脑,脚下却纹丝不动。
赵冕被她眸中不由自主浮现的惊惧灼伤,一瞬回神,压住近乎失控的情绪,恢复往常的平静:“新帝登基,三日后要去祖庙祭天,殿下幼时离京,如今归来,也该去拜祭一番。”
闻静菀被他惊骇住,只随便听了一耳朵便支支吾吾应了,见他再无话,带着晴烟忙不迭逃出了大殿,方才的太尉大人实在让人心惧!
赵冕任由那道茜色身影消失,良久慢慢伸开紧攥的拳头,掌心一片暗红,那双刻意压抑了深重情绪的凤眸此时仿佛破开封印,燃烧着能吞噬一切的灼灼烈火,盈满无尽的渴望。
那是他刻在心尖上的宝贝,听不得她受一丝别人的委屈,想要撕开这层伪装,把人捧在手心上,想要她眼里心里只有他只能看见他。
可是现在还不行!
忍一忍,且再忍一忍……
*
成尚宫与林司饎被娄公公带着人直接绑走的信儿传进宁寿宫时,李太后正在为一盅汤水发脾气。
“……哀家吩咐得好好的,那御膳房是缺了火腿还是缺了冬笋,竟连一盅汤都做不出来!耽误了陛下用膳,要是不想要这脑袋了,哀家成全你们!”
一袭淡粉色宫装的大宫女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咬着唇小声辩解道:“回太后,御膳房的说那盅汤是被长公主要走了……”
“什么?”李太后一肚子话还没说完,一个老嬷嬷就从外间急匆匆走进来,惊慌着大喊:“太后,太后,大事不好了!”
听闻成尚宫连先前准备好应对的说辞都没来得及出口,娄崧便叫人塞住了嘴捆起来带走了,李太后面色沉了沉,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问:“那、那娄公公有说是因为什么吗?说不准不是为这事呢?”
老嬷嬷是李氏从家带来的,自然一心为着李氏,这会儿也是心慌慌:“听说娄公公脸色不大好看,也没说是因为什么,可只绑了成尚宫和林司饎,这不就……”
李氏也明白,这怎么看都是因为先前长乐宫去要炭的事,而且刚才宫女还说她那盅火腿冬笋汤是被长乐宫的要走了。
“一定是那个小贱蹄子干的好事!”李氏眉眼一厉,不干不净地咒骂起来。
昨晚她一见那个寿安长公主长得狐媚样子,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看她对太尉勾勾搭搭的献殷勤,指不定私下里还做过什么不要脸的勾当,现在可不就证明了!
老嬷嬷也点头:“定是她怀恨在心,可恨那赵太尉竟然被这妖精迷了眼,太后,那妖精毕竟是前头皇帝的亲女儿,现在赵太尉势大,要是叫她把持住了人,铁了心跟咱们对着干,往后可就不好说了呀!”皇帝是立是废,可全是赵太尉一口说了算。
她的话显然说到李氏心里去了,李氏狠狠拧了拧帕子,想到昨晚见到的赵太尉,眸子闪过一道精光,抬手轻掩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几分心计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既然她要跟哀家唱对台,哀家就好好教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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