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头顶宽大的“定北王府”匾额,闻静菀发懵的小脑袋才渐渐回过神来,她一直以为太尉大人在宫外并无府宅才一直住在宫里,原来还有这么大一座王府,所以今晚她就要宿在这里吗?
怀着一丢丢钦羡的心情,闻静菀踏进门来,偌大的中庭似乎没有一丝人烟,入目即是空旷,几盏素色描花的灯笼挂在屋檐,随风轻摆,透出几分阴森。
闻静菀暗戳戳靠近赵冕几步,心里忍不住猜测这厮不住这里的缘由不会是闹鬼吧?
赵冕斜乜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绕过斑驳影壁,穿过月洞门,闻静菀目光随便朝两侧一扫,正要收回来却忽的僵住了身子,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仿佛立着个人影,黑黢黢的,一动不动。
她心里一下子发了毛,一双杏眸瞪得圆滚滚,手里下意识抓住赵冕的宽袖,抖着声音道:“你、你看那是、是什么?”
赵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顿了一顿,声音平静:“什么也没有。”
闻静菀只觉自己身上的寒毛一瞬直挺挺立了起来,瞪大的眼睛定定看着前方的黑影,脑中闪过无数听来的鬼故事,愈发语不成句:“你、你你看不见吗?”
赵冕的语气依旧平静:“看见什么?”
“啊——”她再顾不得身侧的人是凶名在外的太尉大人,紧闭着眼捂住耳朵就往他怀里钻,恨不得自己薄成一张纸贴在太尉大人身上,“有鬼啊,太尉大人你家有鬼啊!!”
赵冕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垂眸看着拱在他胸前的小脑袋,伸手轻轻拍了下,谁知小东西的叫声更加凄厉。
“啊!太尉大人救救救命啊!鬼来吃我了!!”
“呜……鬼大人你别吃我,我又瘦又小,一点也不好吃,你去吃太尉大人吧,太尉大人长得好看还勤于习武,肉质鲜美!”
随着她的卖力吆喝,赵冕的笑一点点收敛起来,半晌,重重咳了一声,怀中的嚎叫戛然而止。
闻静菀乱懵懵的小脑袋还沉浸在院子里有鬼的想象中,愣愣抬起头,眸子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眶有些发红,鼻头也红红的。
赵冕心头稍稍凝聚的一丁点儿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宽袖下手指微微一动,敛目看了看她,朝前一点:“不是鬼,是点墨。”
“点墨?”闻静菀还有些没回过神。
一个穿着暗灰色衣袍的小内侍站在前头,闻言躬身向闻静菀行礼:“给长公主请安,请贵主儿恕罪,奴才点墨,适才冲撞了贵主儿,不过奴才不是鬼,贵主儿不必害怕。”
小内侍的声音尖尖细细,倒是不像他外表显示的那般年幼。
闻静菀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话,那个黑影是小内侍点墨,不是什么鬼魂。
绯红悄悄爬上面颊,闻静菀只觉耳根子一阵发烫,她又去看那棵树,果然树下空无一物,刚才大约真是点墨站在那里。
“可是太尉大人明明说……”什么也没有。
闻静菀抬头怒视赵冕,然而一对上太尉大人似乎泛着冷笑的唇角,记忆重新回到她的脑海,想起自己极度害怕下说过什么,闻静菀果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瘪瘪嘴挤出一抹哭丧的笑,硬是转开了话题:“……说你这小内侍可真贴心,大晚上的还来给本宫请安,平身吧。”
点墨受宠若惊地直起身,不知从哪儿提来一盏灯,走在前头引路。
闻静菀不看还好,一看这灯顿时更憋了一口气,你有灯你早些点起来啊,装鬼吓唬人很好玩吗!
她步子踩得重重的,好似泄愤一般,赵冕噙着一丝笑跟在后面,十分悠游自在。
小骗子这性子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怕鬼。
进了后堂,闻静菀被领到房间去休息,点墨捧了洗漱的水盆等物过来,立在门口有些为难地道:“烦请贵主儿恕罪,府上并无丫鬟,不能给贵主儿安排伺候的人,晚上奴才值夜,贵主儿若有什么事,直接叫奴才就行。”
闻静菀倒是没想到这么大的王府里竟真没有一个使唤丫鬟,不由惊道:“难道你家主子也不用丫鬟?”
点墨垂首:“主子向来亲力亲为,不让奴才等动手。”
闻静菀啧啧称奇,忍不住想起来先前说太尉大人许好龙阳的事,如今在灯下看,这叫点墨的小内侍竟也是个无比俊秀的模样,莫不是……
她在心底偷偷嘿笑两声,摆摆手:“没事儿,你下去吧,不必值夜,本宫睡得好着呢。”
点墨应了声“是”就退下,回到主屋,正看见赵冕负手而立,连忙跪下:“主子恕罪,奴才不是有意要吓唬贵主儿……”
只是他才回来就被贵主儿看见,他又不好径直离开,谁知就被贵主儿错认成了鬼。
赵冕轻摆下手,未再纠结此事,只淡声问道:“她歇下了?”
“奴才送了洗漱的……”
点墨一句话还没说完,主屋门口就探进来一个讪讪的小脑袋,看见这场面,颇有些尴尬地道:“太尉大人,本宫忘了今儿吃的是锅子,不知府上方便沐浴吗?”
许是羞赧,闻静菀的声音压得极低,面颊酡红,但她闻着身上的味儿着实有些难受,想了又想还是来问一句。
赵冕也没料到她的来意,愣了一瞬,微微垂眸:“点墨!”
点墨:“是,贵主儿稍候,奴才去唤热汤。”
沐浴的用具准备地极快,闻静菀才慢吞吞走回去,点墨已经领着小厮抬了大木桶进来,一应热水花瓣香胰等物都备好了。
美美洗一个澡,浸在热汤里,闻静菀舒服地喟叹一声,美滋滋想她今天已经走出了宫,还夜宿了太尉大人的宅邸,看来太尉大人也不至对她赶尽杀绝吧?
待热汤微微变凉,闻静菀起身,拿过一旁木施上备好的干净衣物,只是一上身才觉不对,这衣裳比两个她宽就不说了,就连袖子都快到要膝盖,她须得挽上好几折才能勉强露出手来。
抬起手左右看了看,这衣裳倒也新,只是尺寸着实不对。
但她别无选择,也只好将就着穿。
房里梧桐木的雕花架子床上扑了厚厚的织锦缎被,叫人忍不住要扑上去打个滚,然而还没等闻静菀付诸行动,就听见外头传来一个猛烈的撞门声,当即脚下拐了个弯出去看。
被撞的是与她隔了一间花厅的房门,闻静菀看着滚在地上只穿了薄薄一层纱衣的女子,想起方才的声响,忍不住蹙了蹙眉,这摔的得多疼啊。
站在门里侧的是太尉大人,这会儿面色冷沉,闻静菀走近来只撞上一眼就连忙垂下头,心里有些后悔出来了,脚尖儿在地上搓了搓,犹豫着她若是现在退回去,太尉大人能不能当做没看见过她?
显然是不行的。
冷哼一声,赵冕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见她的衣着,明显不合身的上衣松松垮垮挂着,袖口和脚腕卷起嘟嘟囔囔一坨,本该有几分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滑稽,然而配上她那张倾城绝艳的面容,却只剩下几分欲遮还羞的妩媚风情,半湿的鬓发垂下几绺,轻扫在纤细白皙的脖颈处,叫人愈发口干舌燥。
赵冕凤眸暗了暗,一簇幽深的火苗从深处燃起。
闻静菀垂着头,只觉如芒刺在背,那种被盯上的感觉从头皮炸开,凝脂如玉的肌肤上冒出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就在她要忍不住抬起头时,地上的薄纱女子好似醒了神,低声痛叫起来。
赵冕一瞬沉下脸,嫌恶地看一眼地上的人,冷声唤道:“点墨!”
走廊尽头,点墨黑灰的身影肃立,垂首敛目:“主子,谭先生带到。”
闻静菀惊讶地循声望去,却只能看见点墨站在拐角处,正奇怪,就忽然眼前一花,接着身上多了一件严密厚实的玄色大氅,直直罩到脚底。
一怔,仰头去看,却见太尉大人拧着眉,伸手将她拎进门,接着才道:“过来!”
闻静菀这才看见点墨站的拐角那侧还有一个人,身量不高,年纪大概三十多岁,却已经蓄起胡须,看着有几分文气,像个教书先生。
谭永叙目露惶然,躬着身上前,看见地上的薄衫女子,不禁身形颤了颤,一个踉跄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地道:“大都督恕罪,小的这女儿是被鬼迷了心窍,这才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求大都督饶她一命!大都督恕罪!”
那薄衫女子也从地上爬起来,瑟缩着身子跪下,只低低啜泣。
闻静菀听了几耳朵,倒是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姓谭的是太尉大人在幽州时的幕僚之一,自进了京也没授官,就一直住在府里,可巧今儿太尉大人回来,他女儿便毛遂自荐来“伺候”太尉大人了。
可闻静菀越琢磨越觉哪里不对,抬头去看太尉,太尉大人却已经收了怒气,面无表情地看着谭永叙不住磕头,替女儿求情。
莫不是她感觉错了?
闻静菀挠挠头,缩在太尉大人身后静观其变。
赵冕看着犹自不知悔改地谭永叙,蓦地冷声打断他:“本王的后堂她是怎么来的?”
这一句落下,谭永叙的声音戛然而止,浑身僵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王府后堂是点墨公公负责,向来不许外人进入,谭舒雅若非有他暗中相助,是绝进不来的,更遑论还找准了赵冕的卧寝。
谭永叙面色变得煞白,嘴唇乌青,比起方才更加恐惧,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小的一时昏了头,再也不敢了,求大都督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一定将功补过!求大都督恕罪!”
他哭得涕泗横流,还要扑上来抱赵冕的腿,被赵冕一脚踢开。
搞清楚了来龙去脉,闻静菀也只能摇头叹息一声,这世间大多人都汲汲营营,为着权势不惜抛妻弃子的人倒也不算新鲜,只可惜他女儿沦为牺牲品。
“点墨,把人扔出去。”
冷漠的几个字就要画下这场闹剧的结局,然而就在点墨上前要将谭家父女俩扔出去时,谭舒雅竟然使力挣开了点墨的手,奔到赵冕面前跪下,带着哭腔喊道:“小女求大都督怜惜,小女为奴为婢都行,只求大都督让小女留在府中……”
闻静菀这时才看清她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尚且清秀的面容,眼角微微上挑,自带三分媚态,怪不得那谭老头要把自家姑娘送上太尉大人的床,可见还是有几分资本的,不过谭家父女俩只怕没想到,太尉大人他是个“不近女色”的……
不知小公主还在心中诋毁他,赵冕眉头拢起,心情越发不耐,冷目微垂,清凛的声音仿佛结了寒冰:“点墨!”
点墨心知主子这是动了真怒,一息也不敢耽搁,上前就要拖走谭舒雅,岂料谭舒雅眼见乞求落空,指着闻静菀悲愤嚷道:“大都督一贯不许女子进后堂,凭什么她就可以,生得一副狐媚子的样儿,还穿成那般出来勾引人,大都督不要被她迷花了眼!”
闻静菀一愣,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怎么被牵连上了,下意识后退两步,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待回过神来想起这是太尉大人的,不由一阵面红耳臊。
却见赵冕听见这些话,原本无动于衷的神色一变,眼眸骤然阴冷,不等她多说,便一把跨上前掐住谭舒雅的脖子。
谭舒雅一刹失了声,大张着嘴却无法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却只能望天,双手无力地在空中抓挠,一点点失去呼吸的感觉不仅让身体疼痛,还有来自心里的恐惧。
赵冕缓缓勾起一抹渗人的冷笑,谭舒雅的瞳孔已然开始涣散,巨大的悔恨在一瞬间滑过脑海,她已记不清自己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闻静菀被赵冕的神情惊骇住,过了好一阵子才按住狂跳的心,小心翼翼走上前,怯生生地唤了一句:“太尉大人……”
小公主娇糯的声音仿佛一只绵软的玉手抚平燥郁的精神,赵冕幽深的瞳眸渐渐收敛戾气,冷哼一声将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谭舒雅掷在地上。
在鬼门前走过一遭,谭舒雅半趴在地上使劲地喘气,看向赵冕的神情再不是以前的娇羞向往,而是赤|裸裸的惊恐惧怕。
看着趴在地上远离自己的谭舒雅,赵冕嗤笑一声,接过点墨送上来的素白帕子,目光落在手上,声音温和而冷漠:“扔出去。”
点墨一声未吭将人带了出去,再没遭到任何反抗。
闻静菀也傻了眼,呆呆立在那里,虽然听过太多的传闻,也在心里腹诽过太尉大人是凶神,今晚她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太尉大人动手,那一瞬间的震撼和恐怖叫她到了现在仍然呼吸急促,
她更加没有想到太尉大人最后竟然真的听见她的话,放了谭舒雅一条小命。
只是看着太尉大人慢慢擦拭手指那一丝不苟的模样,明明极为平和,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脊上滑过,直把闻静菀弄得坐立不安。
赵冕擦完了手,转过头来看她,看起来依旧纤尘不染的帕子晃悠悠飘到地上,闻静菀能感受到太尉大人那双注视着她的幽黑深沉的凤眸里好似有一簇火,这火会燃烧尽他想要的一切。
一丝本能的求生欲跳进脑海,闻静菀猛地移开眼,才发觉自己刚才竟然屏住了呼吸,似乎有一只手搅乱了她的思绪,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闻静菀深吸一口气,犹自镇定着精神,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颤巍巍递给赵冕:“多、多谢太尉大人,这大氅还是您用……”
赵冕凤眸轻睇,从大氅扫到那张白嫩的面颊,许是因着失了血色的苍白,显出几分娇弱可怜,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瞳孔里还有尚未完全消散的恐惧,樱唇紧张地抿起,整个人都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点儿声响都能让她跳起来抱头逃窜。
“怕吗?”赵冕没有去接大氅。
闻静菀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才道:“不、不怕。”
听见这个回答,赵冕却忽的笑了,不是一贯的讥讽冷笑,而是愉悦的笑,眉梢眼角都透着说不出的柔情。
笑得闻静菀心里发毛,她知道他是不信的。
他又说:“没关系。”
迎着他格外温柔的神情,闻静菀直觉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面还掩藏着太多不曾说出口的话,而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探究。
今晚实在太奇怪了,太尉大人奇怪,她也奇怪。
她硬着头皮将大氅塞进他手里,颤声说道:“这大氅还给太尉大人。”
赵冕笑看着她的动作,任由她转过身落荒而逃一样朝卧房跑去,却在她进门的一刹用她能听见的声音道:“长公主身上的衣裳也是臣的。”
闻静菀“砰”的一声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朵尖,心儿鼓噪的仿佛要跳出胸腔。
门廊下,赵冕低低笑出声,眼角阴鹜混合温柔,映出别样的艳色。
没关系,怕也没关系,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开她了,她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他。
他会带着她一起沉沦,将她的一切都染上他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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