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朵玫瑰

小说:追玫瑰的人 作者:莲子百合糖
    梁月闻声抬头。

    那不远的拐角处,路灯的庇护之下,一辆法拉利安安静静地停着。男人靠着法拉利车门,身体微微朝前倾,海风吹着他的衬衫,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腰腹的形状与线条来。

    蒋泊舟的头发有些长了,跟着海风在额前飘动。梁月看着他抬起手来,熟稔地从唇边取下那截烟,丢在脚边,皮鞋碾上去,将火星尽数压灭。

    他的脚边,一地凌乱烟头。

    梁月直觉深秋海风冷冽,吹得人眼眶都将要酸红。

    深秋的风中,蒋泊舟就那样丢下手中明灭的烟,衣摆带风,朝她走来。

    梁月看着他,只下意识将手包捏紧,等她意识到了,又连忙把手包放到身后。

    所幸夜深灯暗,他应该看不清。

    连呼吸都困难,都怪这冷肃秋风。梁月心想着,眼看着蒋泊舟越走越近,直到他在她跟前站定。

    “蒋泊舟,我……”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身上一暖。

    “天凉了,怎么出门不带件外套,连彭城的气候都忘了吗?”

    字字句句都是关怀嗔怪,仿佛十年隔阂如烟消散,他蒋泊舟只是一个多年老友,或又重新当回那位亲切兄长,将她方才的所有都当做一场胡闹,轻飘飘抛诸脑后,将她的所有都慷慨包容。

    蒋泊舟将他的风衣披在她的身上,仔细将领子捋得平整,似乎决意要把一丝丝寒意都挡在外头,将她完完整整地守护住。

    “谢谢。”梁月说。她抬手,将那风衣的领子从蒋泊舟的手中轻轻扯开,自己把领口.交叠合上。

    那风衣在蒋泊舟臂弯中久了,此刻还带着他的体温。只消她轻轻低头,就能闻到上头残留的香水味,若隐若现的,是鼠尾草的清冽,像这秋日海风,清新却又能醉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

    却先是这个问题。

    梁月抬头看向蒋泊舟,十年时光,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虽然再无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但岁月真的对男人格外宽厚多情。将青涩褪去,将沉稳赐予,只让那双眼更温柔深邃,不能不叫人心生嫉妒。

    “回国小半个月,上周五刚到彭城。”梁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沙滩,歪头朝着蒋泊舟一笑,“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问我,走走?”

    “好。”蒋泊舟侧身站到她身旁,同她一起走过马路。几乎是下意识,他的手抬起来,护在她腰后,即便路上并没有车来往。

    梁月偏头看他,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对谁都这样‘绅士风度’,十年如一日。”

    蒋泊舟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看了梁月一眼,并没有问出口。只沉默着,跟她一起走到路边,慢慢踏上那沙滩。

    他欲言又止,梁月眨眨眼睛,把那几分微不可查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没变,她却不是,他是在纠结什么?该不该问,还是该怎么问?梁月也想不通,心下不免些许懊恼,他该好奇的。他怎么能不好奇?

    到了沙滩边沿,梁月索性脱了高跟鞋,拎在手中,与蒋泊舟并肩走。她个子不矮,却只到蒋泊舟胸口,连他的肩膀都不到。

    多年之前,她这样走在他身边,走那条上学放学的路,她也曾觉得,这样刚刚到他胸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到如今,梁月只希望能时时刻刻与他平视。

    蒋泊舟问:“你怎么会和汪释……走在一起?”

    梁月想笑。蒋泊舟仍旧愿意给她最大的宽容与善意。走在一起?说是狼狈为奸都不过分吧?

    避重就轻,梁月回答说:“我就是那个版权经纪人,那本小说,你们和GOC争的那本。我很抱歉。”

    蒋泊舟脸上露出明了的表情,问出的问题却叫梁月哭笑不得。他问:“汪释拿这个要挟你?”

    梁月一愣。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蒋泊舟还没能转过这个弯来,一瞬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哎,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梁月笑得前合后仰,叉着腰喘了一会儿气,才又说:“那个作者跳过我,自己找了你们两家签约。我回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汪释嘛,他帮了我很大的忙,GOC现在没把我告了,也算是他的功劳。”

    蒋泊舟将眼垂下,等着梁月将话说完。

    梁月舔了舔嘴唇,“投桃报李,他让我今晚去新银湖,算是让我还人情吧。你放心,GOC不会压着‘空大’的合同,明天太阳升起,一切照常。”

    蒋泊舟只觉好笑:“所以GOC高抬贵手也是汪释投的‘桃’?投给我的?”

    蒋泊舟看过来,深邃的眼笼在月影里,目光不带什么情绪,却叫梁月后颈一凉。

    梁月将手包抱在怀里,歪头看他,对上他的目光,笑得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不,是我投给你的。我为你牺牲色相,为你保驾护航,你要怎么报答我?”

    蒋泊舟脸色凝住,梁月只稳住自己的呼吸,看着他,却见他忽地笑起来。

    爽朗大方,不带一丝讥讽责怪。他说:“梁月,你真的不一样了。”

    梁月扯扯嘴角,偏头看向那轮将圆未圆的月,魔法一般,竟然也喃喃:“是啊,不一样了。”

    梁月回头看蒋泊舟,笑起来,小鹿眼下浮起薄薄卧蚕:“你呢?听说你现在回去打理蒋家的产业了?我现在,是该叫你一声‘蒋先生’,是不是?”

    蒋泊舟笑容竟带上无奈,“毕业就该回去的,舍不下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空大’,又拖了五六年,年前爷爷身体不太好了,我只能回去了。”

    蒋家业大,枝叶却不旺盛,当年蒋泊舟的父亲蒋嘉禾弃商从政,担子只能落到蒋泊舟身上。

    “你蒋家、‘空大’两头跑,辛苦了。”

    蒋泊舟低头,梁月的手贴在他小臂上,柔软冰凉,所触之处却渐渐温热滚烫。

    他将这话题带过去,“你现在住哪里?”

    “酒店。还不清楚要留多久,就不租房了。”

    “还是不回梁家老宅吗?”

    “不回?我是不能回好吧?”梁月笑起来,“你真是,你还不知道我跟我妈那边闹得多僵吗?当初还是她把我赶出来了,连我一直睡觉抱着的小熊都丢出来。说不定我如果她知道我回来,连‘梁月’这个名字都不能让我用。”

    蒋泊舟问句将要出口,梁月先发制人:“你猜我的新名字是什么?”

    梁月不想说,蒋泊舟自然不再问下去,顺着她的话又聊起别的来。

    “现在你是跟你父亲姓了吗?”

    “是啊。跟了他的国籍,去了巴黎之后,彻底改了名字。姓文森特。露娜,露娜·文森特。本来只是家里叫的小名,谁知道我会真的用上。”

    “露娜,法语里的月亮。”

    “不错啊!”梁月笑起来,“蒋先生。”

    “我姑姑前两年报了个班学法语,我跟着学了一点。我跟她说,你可能回来了,她还不信,说如果你回来了,一定会先去找她。”

    梁月故作惊讶,抬手捂住嘴,“哎呀完了,我一直忙着哄汪释那个太子爷,都没能去找蒋老师,要是让她知道我先见了你,我可就完蛋了。”

    蒋泊舟倒是配合,抬手在嘴边装作拉上拉链,舌头一弹,“守口如瓶。”

    梁月一乐,笑得不能停。

    她在他面前,何时这样明媚过?谨小慎微,可以,小心翼翼,可以,文静温婉,也可以。蒋泊舟记忆中的梁月,从来没有这样的一面,只一瞬叫他看呆。

    梁月渐渐缓过气来,揉揉酸软的小腹,抬眼,却看见蒋泊舟看她看得如此入神,叫她也一瞬愣住。

    蒋泊舟没半分不好意思,只笑着给予称赞,“我说你变了,是指好的方面,是越来越美了。”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的嘴,于他而言,家常便饭。

    梁月的唇角勾起,那双琥珀色眸子里却渐渐冰冷。

    “那是,十年了,要是什么都没有捞到就变老了,那可怎么行?”

    梁月忽地想起来什么,“你刚才说问蒋老师我可能回来了,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我还有心灵感应,感知到了我到了彭城?”

    “怎么可能。”蒋泊舟笑起来,“是昨天在酒吧,陆和渊说有个人很像你,热舞拼酒,我还把陆和渊骂了一顿。”

    “啊是了,你现在和陆和渊一起在‘空大’,听说你们核心团队还有一个,叫庞戈?也是彭大的吗?”

    梁月把话题岔开,蒋泊舟也只垂了眼皮,并没有再纠缠,随着她的问题往下聊。

    “不是,庞戈是我在别的公司挖过来的,他性子活泼,以后可以接下我手上市场这一块。”

    梁月点点头,忽地笑问道:“‘空大’这名字谁起的?汪释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都笑疯了。是谁?是谁大招放空?”

    蒋泊舟也笑,只“嘘”了一声,“陆和渊说不能说。”

    梁月“噗”地笑出来,肚子疼得直拍蒋泊舟的手臂,“得了吧,以前他玩街霸,连我都打不过,除了他还能有谁?难不成还是你吗?”

    “所以他这不是来做游戏了吗?官方开挂,官方氪金。”

    蒋泊舟抬眼往远处看了看,笑着帮梁月将滑开的衣襟又拢上,“夜深了,再呆下去你就要感冒了,我送你回去吧。”

    梁月点头,难得乖巧,“好。”

    月上正中天,车载着两人,往市区中心而去。

    车内音乐充盈,缓慢温和,一首首,每一首,都是梁月曾经爱的蓝调。

    也许只有音乐才能有那样的魅力,轻而易举,钻进人的心里。直到此刻,梁月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十年匆匆,恍如隔世。她比她想得要更加思念这座城市,和这城市里的人。

    得快点下车,梁月想。

    蒋泊舟忽然说了什么,那声音低沉悦耳,和音乐融为一体,叫梁月一瞬没有分辨清楚。

    “嗯?”

    “在外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蒋泊舟重复,语气没有半分不耐烦。

    梁月抬手撑在车门边上,手指握拳,撑着自己的下颌骨,“读完了本科,然后又读了个硕士。后来实在不想读了,我爸开了个出版社,我去打了一阵子酱油,把他手下的作者拐出来一批。”

    她将十年匆匆一笔带过,语气轻松,逗得蒋泊舟也嘴角带笑。

    “怎么遇上汪释了?”

    梁月半晌没说话,久到蒋泊舟以为她生气了。他正想开口,却听到她慢悠悠地回答,“也就那样,异国他乡,半个故交,久别重逢。”

    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懊恼,“也不知道是不是汪释,维森才打了GOC的主意。噢,维森就是那个惹麻烦的作者,他嘛,算是半个中国通,仗着自己那张欧洲面孔。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想退了他的,谁知道临了还给我惹这么大的祸,麻烦精。”

    蒋泊舟笑了笑,出言宽慰她,“行啦,现在不都解决了吗?要不等把他揪出来之后,你骗他到彭城来,我找人打他一顿?断手还是断脚,由得你挑。”

    梁月笑着啧啧两声,手指在下巴摩挲,仿佛真的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断脚吧,那小子写出来的东西真的不错,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吃一吃回头草。”

    蒋泊舟一笑:“行,听你的。”

    半晌沉默堪比冰,梁月蓦地用言语裂开冰面:“蒋泊舟。”

    蒋泊舟语气尚软,发出低沉的二声鼻音:“嗯?”

    “别整汪释,可以吗?”

    他的声音染上怒火,自己却听不出来:“为什么?你喜欢他吗?”

    “在外面这几年,他帮过我。”

    呼吸声起伏,蒋泊舟回答:“好,我不动他。”

    一路再无言。

    到了目的地,梁月开门下车。

    “今天谢谢了,回去冷敷一下手背吧,汪释那小子皮厚,你的手会疼的。”

    梁月说完,推开车门,捏着手包走下车。一合车门,她才惊觉蒋泊舟的风衣还在自己身上,连忙脱下,借着车窗递还给蒋泊舟。

    “这个也谢……”

    蒋泊舟的手伸过来,拿住了那风衣,也将她的手捉住了握于手心。

    梁月抬眼,琥珀色的鹿眼带着惊讶与疑惑。

    “彭城也会适合你发展,不如留下来。”

    梁月望着他,却没说话。

    “阿月,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蒋泊舟说完,又补了一句,“跟以前一样。”

    梁月听着,垂下眼眸,嘴角微弯,露出个笑容来。那笑温婉恬静,刹那间叫蒋泊舟以为时间倒流,梁月还是那个梁月。

    可一切哪能丝毫不变?

    她回答,“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在小本本上了。”

    若是梁月,她该笑得娇羞,甚至转身跑走。她不再是了。

    又有什么所谓?蒋泊舟一笑:“那就要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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