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泊舟追出去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暗了许多,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路灯的灯也是灰蒙蒙的。蒋泊舟今天开的那辆宾利和何绵绵那辆mini cooper都还停在外头。
他没穿大衣,一头撞进冷风里头,只觉得背上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紧缩,脑袋里头一瞬清醒了。
路灯蹭地又亮了一度。暖黄色的光冲破雾气,终于照亮了一方小天地。
梁月就站在路灯下面。
胸膛中紧缩的空气如蒙大赦,从胸腔里头涌了出来。蒋泊舟呼出一团雾气,一瞬觉得连背都松了。
女人靠着路灯柱子站着,低着头看着地面,面对着大街,背对着他,双臂叠起来放在身前。蒋泊舟可以看见她细长骨感的手腕往下微微弯着,手指卷曲,又夹着一根烟,星火明灭,烟卷着雾。
她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蒋泊舟走近,就听见她的话。
“嗯,来接我吧。我在……”
梁月抬起下巴,扭头往路标上看。
蒋泊舟脚下步子加紧,伸手一拽,轻轻松松把那手机从梁月的手中抽了出来,拇指一划,把电话挂断。
女人惊愕,眼睛看向他。
湿漉漉的,圆而大的小鹿眼睛,浅浅的眸色,装满了一汪雾气水泽。
看得蒋泊舟想抽自己一耳光。
梁月扁着嘴,什么都没说,伸手要去把自己的手机夺回来。
蒋泊舟哪里肯把手机还给她,握着手机的手往背后一躲,另一只手将她指尖的烟都夺走,随意丢在地下,鞋碾上去,把每一颗火星都灭掉。
“蒋泊舟,你……”
连嗓子都湿漉漉的,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透着倔和不甘心,委屈得不行。
连手也被他握住,只拽得身子往前,跟着他走。梁月看着蒋泊舟一手将她拉拽着,一手把她的手机揣进裤兜里,将车钥匙摸出来。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开了空调,暖风吹出来。车门被他从外摔着关上。
蒋泊舟沉着脸,冲进烤肉店里头。他穿得也单薄,衬衣西裤,连件毛衣都没有,走的时候腰间衣服贴着身体,船帆一样被风往后带。
梁月伸手去摸烟和打火机。烟盒空空如也,最后一根烟刚刚被蒋泊舟踩灭。
纸质烟盒被手指捏着,渐渐变扁,纸片一样。
车内温度渐渐攀升,蒋泊舟抓着两件大衣跑出来,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连带着冷风也灌进来。
他将大衣丢到梁月的膝头,看她愣坐着,也不系安全带,只咬牙叹了口气,伏身过来,把安全带给她扣上。
蒋泊舟拉起手刹,拨动档把,油门踩下,车往外开。
“去我住的酒店,谢谢。”
梁月的声音缓了回来,清清冷冷的。
“这么气?连刚租的房子都不要了?何绵绵可没有挑事。”
他语气轻快。仿佛河岸上的纤夫,一个人拉着千吨巨轮。
“何绵绵单纯,可何绵绵不傻。要是这样还能当个牵线木偶被陆和渊随意摆弄,何绵绵也就完了。”
“陆和渊是个混蛋。”蒋泊舟言简意赅,竭尽全力为陆和渊掩盖罪行。
梁月冷笑一声,下意识地去摸烟,手只停在大衣衣兜,拽着衣角不能放开。
梁月说:“他是。除了对着何绵绵,陆和渊对谁有过好脸色,我只是以为,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来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的。”
她叹了口气,呼吸声悠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作孽,何绵绵不知道该怎么生陆和渊的气。”
蒋泊舟往左打方向盘,“两个人合不合适,终归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管是不是你,这场架迟早要吵起来。”
“陆和渊腹黑至极,又是一张尖酸刻薄的嘴,要不是在何绵绵面前装得那副温文儒雅又恋家的样子,能找到女朋友就有鬼呢!”
骂了一通,尤不解气,梁月高跟鞋鞋跟都在车内地毯上钻。
蒋泊舟只笑,“你这样,跟陆和渊说你坏话的时候,还真像。”
梁月眼睛瞪大:“去你的,你才像陆和渊呢!”
要不是蒋泊舟在开车,梁月的脚该直往他腿上踹。
嬉笑怒骂,只恍若隔世,又仿佛就在昨天,叫人时空也错乱。
竟没人问,十年前的定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子缓了下来,梁月看着窗外高耸不可见顶端的双子大厦。
“怎么来这里?”
蒋泊舟将车往地下停车场开。
“买点东西,回去做饭吃。今晚什么都没吃,你不饿吗?”
回哪儿?酒店可不能做饭。今晚的何绵绵绝对会和陆和渊吵架,梁月这才无屋可归。
哪里还需要探究答案?
梁月自然发问:“你家冰箱没有储备粮吗?怎么还得出来买?”
车子停定,安全扣打开,两人下车,走电梯上地下一层的超市。
“一天到晚工作,家里能有什么吃的,昨天的外卖盒子算不算?”
梁月才不会信他,蒋大少爷投胎饮食世家,一张嘴被养得口味刁钻至极,吃外卖,不如让他直接饿死。
夜晚七点多,超市里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蒋泊舟推了辆购物车,指着货架上的东西让梁月去拿。
“吃牛排吗?”梁月从冷柜里头捞出两块西冷,托在手里比较。“煎牛排给我吃,我想吃。”
蒋泊舟一直半趴在购物车上,盯着她手里两块牛排看了半天,却是凉凉说出一句,“今晚做阳春面。”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清汤阳春面?”
梁月斜斜睨他,把两块牛排丢进购物车,转身就走,挪向下一个货架。“你家有醋吗?我吃面要配醋的。”
“你不是要牛排?”
蒋泊舟只推着购物车跟着梁月走,也没有把那两块牛排择出去。
梁月一抬下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我全都要。”
荤素配料买了一堆,结算时梁月瞄着那购物车里头的油盐酱醋,鸡蛋码在挂面上,明明白白写着烟火二字,她一瞬只觉得腹中空空,前胸开始靠向后背。车全速往蒋泊舟家里开。
蒋泊舟住的地方离“空大”并不算近,在西山区偏北,要是开车上班,得小二十分钟。公寓顶楼小复式,独立车库,电梯在里头,直接通到家门外。
蒋泊舟开门,把东西全都拎进去,放到厨房。梁月扶着玄关鞋柜脱了鞋,换了一双灰色毛绒拖鞋,在客厅中踱步,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本职原是程序猿,蒋泊舟家里自然简约干净,像是最漂亮的代码。灰白黑的主调,阳台门开着,外头万家灯火齐亮,她所在这处,也是别人眼中那千盏灯火之中的一点。
梁月关上阳台门,把冷风隔绝在外头。
一楼的阳台连着客厅,直直能看见阳台。电视背景墙后头,楼梯蜿蜒向上,该是卧室书房工作区。
不知浴室里会否有两把牙刷,一蓝一粉,并肩站在漱口杯里。谁的香水,与他的须后水背靠背?
梁月往厨房走,把脑子里的想法屏蔽封锁。
电磁灶上正在烧水,蒋泊舟架着个平底锅在旁边的灶上煎鸡蛋,抽油烟机在头顶,将水雾烟气都卷上去。
“帮我把围裙戴上。”
蒋泊舟手腕一动,手中锅铲随着眼神动,指了指旁边墙上挂着的围裙。
梁月趿着双毛绒拖鞋,走过去把围裙勾下来,蒋泊舟站在灶前,等着她,微微弯下腰来,低下头。
他个子高,梁月得踮起脚。蒋泊舟转身,将平底锅上头的鸡蛋翻了个面,用锅铲利落切开。
围裙带子还没有绑好,梁月伸手从他背后将围裙的两根带子捉住,像是从背后将他抱住一样,只是她的动作也利落,剩下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一瞬间被厨房的烟火吞掉。
“你还真的只做阳春面?”
牛排被摆在旁边,梁月用指甲盖儿在塑封上弹了弹。
水开了,蒋泊舟撕开挂面,拢了一把下锅。
“我也想做九大簋,等我做好,你今晚能饿死,明天吧,明天做。”
旁边的锅里也没歇着,水撞进热油里,裹住煎蛋,调料加进去,香味早已经扑出来。
梁月歪着倚靠在冰箱上。
“明天?明天不行,我约了人,东西放太久不好,你自己吃了吧。”
蒋泊舟手指捏着透明锅盖,正要往平底锅上盖,顿在半空,缓缓放下去。
“推了。”
梁月一愣,旋即笑起来,那笑容里头三分惊讶四分戏谑,看得蒋泊舟火气隐隐蒸腾。
“蒋大少爷,我还得赚买房钱,你以为我是你。”
筷子伸进面与水之间,催着面条发胀变软,等着出锅。蒋泊舟头也没抬,说得一句句轻飘飘的,像是也跟食材一样,浮在水上。
“住下呗。是我让你留在国内的。住我这里。”
早就是开过了的玩笑,梁月当不了真,笑骂他一句发疯,转身去拿了碗筷。
葱花鸡蛋清汤,撞在面条上,蒋泊舟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卧在上头。面被端到餐厅放下,吊灯被打开,灯光暖黄色,照着面碗里头的荷包蛋嫩黄,内里蛋黄流心,微微往一边倾斜,诱着筷子去把它戳破。
也是饿极了,梁月是吃了一半,等到蒋泊舟把醋拿过来,这才想起来,在面上加了几滴。
蒋泊舟看她吃得香,抽了两张纸,替她擦去脸颊上溅上的汤汁,眉眼都是软的,“别着急,要是不够,我再给你煎牛排。”
梁月将面巾纸从蒋泊舟的手中抽出来,抿走嘴角的水泽。
“够了,你真当我是大胃王,能做无底洞不成?”
她确实吃得不多,常年应酬酒缸子里泡着,还得节食健身保持身材,处处不能不留意。
风卷残云,刚刚放下筷子,梁月的手机就响起来。就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蒋泊舟瞄了一眼,何绵绵。蒋泊舟垂眸起身,把碗端进去,冲干净食物残渣,放进洗碗机里头。
梁月接起电话,一面说,一面往阳台走去。
“喂,绵绵?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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