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明子归隐后, 如今的隼隐才开始有些凋敝。当年的那一战被称之为‘焚骨之战’, 在当世也只剩下鲜少的知情者,所有隼隐最强悍的狂战无一幸免,回来的只有玄明子一人,以及他手里抱着的一个襁褓中的女婴。据闻他回到隼隐时重伤未愈面目难辨,浑身上下被烧得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
他压低了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又神秘:“玄明子宣称这是其中一个狂战留下的血脉,但无人相信,他也不多做解释。”
“原本前朝旧事在这千年之后就很少有人再提起,也只有隼隐和商博还可能有几个知道的老东西,其中就包括我。好多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啦!
“我当时跟其他人揣测的一样,这个女婴应该就是前朝最后的遗脉, 而不是玄明子所谓的狂战之女, 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狂战会有后代的。千年过去,泱泱朔华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灭国、隼隐又为何非要将这遗脉剿杀干净, 至今只译出少部分的史料上说法出奇地统一,都会指向那个荒淫无度的帝君,和导致哀鸿遍野的国制, 却又没说究竟为何要对那遗脉如此赶尽杀绝。”
“我和师兄揣测,也许是他们的血统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或许玄明子也跟我们一样有这样的疑问, 所以他想看看,留下她又会怎样?如今也不得而知了……这个女婴后来成为了隼隐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猎手,如果玄明子还在、隼隐也没有没落的话, 她定是那狂战之首,圣尊,你对她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她叫九欢。
“但这强大也无法说明什么,只是战力值高,独此一人掀不起什么大浪,以前狂战即便几十名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面对着千军万马终究只是□□凡躯而已,都有生老病死,不足为惧,但或许那血统便不同了……老夫与圣尊说这话不为别的,只是猜测圣尊也许在找这个答案,而老夫恰好又知道这个答案而已。”
“这么些年又有好几个老骨头不在了,知道这些旧事的人少之又少,我们也是半个身子进了棺材的,不想再管这些世事啦!
“再深的,陶某也只能继续翻译史料,找寻解答了,不过目前能够被破译的都是一些底层的文字,通俗一些解释就是,前朝分为官话和平民百姓所说的白话,现在世人能看到的译本都只是破解了白话,朔华官话和皇家语言更为深奥,目前还没有完整的译本。”
时修回了客栈房间,脑子里还一直回响着陶景翰的话,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九欢看他也没有睡意,满是好奇地听他将陶景翰所说之事缓缓道来,没想到这次来到商博城还有额外的收获,她的身世!
如果像玄明子对外所说,她是狂战的血脉,那她的双亲定是都不在了,可以在他们墓前祭拜一番也是好的,但若如陶景翰所猜测,玄明子说谎,她就是那个被剿杀的前朝遗脉的话……
九欢想起从小到大几次死里逃生,一直以为这是隼隐猎手都会经历的刀口舔血的日子,虽然想杀慕非白的人没有九欢那么多,但他们一直以为是由于九欢出的猎告惹到太多仇家的缘故。
如今还有一种可能,那些知道朔华之国内情的老东西因为她的血脉想除掉她。人总是会对一些自己无法掌控和预估的事情感到畏惧,为了保险起见,若能把它扼杀在摇篮里是最好的,所以不管九欢是不是前朝遗脉,她的存在都是一个未知的威胁,尤其是她的天赋正一步步显现了出来。
不过自从她通关迟冥后,来暗杀她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也许是因为她强到这种程度,那些人知道用暗杀这种方式是弄不死她的了。
在隼隐斩将台有这么多古代幻影可以询问,只是她先前不知道什么朔华之国的事情,所以根本没问到点子上!
但问题来了,他们连古书上的文字都看不懂,朔华旧国的语言难道能听得懂吗?那些幻影没有反应,很有可能是因为根本不知道九欢在问什么!
九欢觉得自己要想个办法,带一个大学士回去隼隐做翻译才行了,挑谁好呢?趁这几天物色一下。
刚消化完关于自己身世的这些秘闻,不曾想令人头大的事情还在后头,听到时修要废了自己的无上相法,又要在这里等学士翻译破解功法再行修习,九欢只觉得五雷轰顶头皮发麻。
这就代表他们两要开始相敬如宾,她也不能再随意地调戏时修了,且持续时间不知道要多长,这简直是人间炼狱,太可怕了!
就像将肉放在被铁链拴着的猎狗面前,饿它个几天几夜,又再放一片又肥又香的五花肉到它面前,还不准他吃。
九欢知道时修破戒会反噬的事情,所以酒和杀人都不让他再碰了,而且之前时修分明说过,他们那个赤露长老是娶妻生子了的,所以九欢对这色戒一事并没有太多在意,才常常将他调戏,没想到问题是出在了无上相法上,练了此功虽然法力高超,却也不能再娶妻生子了。
而且时修每每在这方面都隐藏的很好,吐了血从来不说,有了反应也是远远避开九欢。
当得知这一事实之后,她一下子从时修的床上弹了起来,从里到外把自己穿得齐齐整整,对时修严肃道:“我重新开一个房间,你在这里好好……呃废掉功法,免得又惹你反噬,伤身。”
时修没来得及阻拦,看着她满心内疚地合上门走了出去,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定了内心的燥热,才想起来后头的话还没跟她讲,算了,下回再说吧。
时修盘坐了起来,开始运功。
没过一会儿,门就又被打开了,时修睁开眼,不出意料地看到九欢拿着一套被褥像做贼一样走了进来,抬头看到时修睁了眼,赶紧说:“我不打扰你,你继续。”
时修站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被褥枕头,看到里头果然夹带了两壶酒,莞尔一笑没说什么,将被褥放在地上铺好,自己直接席地而坐,占了原本九欢想躺的地铺。
九欢觉得挺不好意思,明明是不想来打扰的,却把正主从床上赶到地上去了,忙道:“……十郎你去床上吧,我……”
时修语带温柔却坚定:“噤声。”
九欢知道他有多倔,也不跟他争,坐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观赏他运功的模样。
这一幕不由得让她回想起初见之时,他一袭月白锦服就像现在这样盘坐在重华殿圣天阁的床上,茕茕月光似乎萦绕了他周身一圈,似雾似幻,她当时只是觉得好看、好玩,忍不住想靠近。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呢?
九欢喝了一口商博城当地的酿酒,果然都是书生们喝的酒,有些寡淡。
她伸出手虚虚一比,在月光下时修额上的那道血痕清晰如新,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肤色很白,显得那抹滴血的红在他的脸上平添了一抹别样的妖冶。
时修的头发已经长得看上去跟常人无异了,原本就生得貌若天神,秃头的时候都遮掩不住那故仙气缭绕之感,现在不但没有沾染上人间的气息,反而更多了一些生人勿近。
他似乎感受到了九欢的眼神,斜飞英挺的一双剑眉轻抖,抬起眼眸看她,眼神不似初次见面那种戒备冷淡,而是柔情似水温暖如春,琥珀般的眼眸褪去之前的金色,许是破了太多戒的缘故,如今黑白分明,却更显得纯净剔透深不见底。
一根与她一模一样的月白莲花暗纹系带将他的黑发束起,他看着九欢微微笑了一笑,复又闭上了眼。
这几日她都守着时修,他们在那商博城外已算破了大戒,时修无法回头,这无上相法若不废除只会难以控制不断反噬,不论他们如今再怎么补救,戒破了便是破了,无论如何这功必须得废,否则再惹反噬,或是又破杀戒,时修怕是凶多吉少。
于是追查圣域璃火及九欢身世一事只能暂且搁置,前路凶险,亦敌友难断,时修这身子骨定是撑不下去的,只能等待陶景翰的译本功法来洗脉重练以后再做打算。
长夜寂寂,九欢喝了一会酒便躺下了,她耳目清明毫无睡意,时修也感觉到,运转了几个周天也打算暂且歇息,便道:“怎么不睡?”
九欢一双亮晶晶的眼在夜里映着微光:“想着陶老头的那些话,与大学士有关联的,反倒是大奥与鸿夏居多,因紫极以奇诡的巫力治国,向来都是神秘又独立的,不像鸿夏之前的太傅秦渊、或大奥现今的国师图乐筹,都是商博的大学士,他们究竟出于何种缘由要将圣域覆灭呢?”
圣域对世间的所有势力而言,比起隼隐和商博还要超脱,即便要出手干预,也是济世救人而非害人,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实在是想不透这一动机。
“这些大学士中,是否有曾经是圣域信徒之人?”
时修沉默一阵,道:“十二大学士虽有十二名之多,但并非每一个都传名于世,能达此名,多是学痴,对功名利禄无太多欲求之人,是故一旦有大学士愿意出山,都必是国之重臣,一人之下。”
他们没有怀疑陶景翰,也是因为他作为大学士之一,有许多信息可以隐瞒,或者将线索引离,但他却明确指出可能是大学士所为,所以嫌疑并不很大,话也可信很多。
“所以有些人根本不知名姓,不知死活,他何时盗走古书的也难以追查,只能在当世仅存名姓的几个中查证。若是要与紫极联络,书信往来难免,查一下他们是否与外界往来,便可缩小范围。”
九欢说完这话,心里有了目标,便睡下了。
天刚大亮,门又被敲响,先是客栈小二上来送早饭,然后姚立轩也来了。
说是他老师已经找到了疗愈的药方和洗脉后重练的功法,但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整理译文,也许是半年或一年,目前唯一的法子只有先用药方把之前的反噬和洗脉的伤进行治疗,九欢听完差点要昏了过去。
姚立轩转告他们,那几味药材整个商博城搜罗下来,基本上都齐了,只是还差一味。
这味药叫蝰檀,是距离商博城不远的一座名为平野小城的特产,用以解奇毒,但是因为产量极少,奇货可居价格高昂,通常都是每年一出就被达官贵人一扫而空,甚至有些小富人家把它当作人参一般供奉在家有备无患。
商博城里应该也有携带这个药材的人,但别人都是拿来做救命用,就算自己有也不会轻易拿出来,更别说时修需要的药量巨大,所以九欢只能自己去一趟平野村求药。
但方才也说过,蝰檀价格奇高,这钱九欢和时修是肯定没有,所以姚立轩又给出了一个主意,她可以自己上山采。
虽说是平野村的特产,但自然万物生长在外,也没写着平野人的名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倒是算不上偷。这么个说法也说服了时修。
只是这蝰檀奇货可居是有道理的,据说山中有大蛇,身粗两个成人都难以环抱,这蝰檀的“蝰”之名,就是出于这大蛇,传说是它蜕皮之时流下的□□灌养下才能生出蝰檀。
大蛇一年蜕一次皮,所以这蝰檀一年也只有这么一点产量。
而平野人特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才能避开大蛇,采到药材全身而退,所有外来人想要自己采摘的都无一生还,有的人说曾在山里看过一些残肢,大家都传说这些偷药之人肯定是落入蛇腹了。
于是原本熙熙攘攘有很多外来人为了求财而来的平野村,慢慢变成无人敢靠近的神秘小城,只有本地商户定期出山把蝰檀送到各国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时修必须在这里静|坐运功洗脉,不得打扰,这些书生又都手无缚鸡之力,大家看上去求生欲都很强,不想去以身饲大蛇,那去平野山寻药的就只能是九欢了。
九欢拿过姚立轩带来的蝰檀草的示意图纸,看了看塞进兜里,站起身对时修说:“我去去就回。”
接着又不经意地看了姚立轩一眼,看得他浑身上下一寒,没再多说什么就出门了。
那一骑白马载着黑衣女子奔驰出了城,而时修这在第二日晚就发生了异动。
六七个黑衣人将时修住的厢房自上而下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个个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貌,直接破门而入,将身在其中盘坐运功的时修团团围住。
每个黑衣人都手执佩剑,剑柄没有花纹,看不出是哪派势力,均不发一语,直接拔剑向时修刺去。
一阵七零八落的当啷声响起,伴随着时修不大也不小的一声:“九欢,别杀他们。”
黑衣人一个个面露难以置信的惊愕之色,手中的剑都被打飞了出去,像是见鬼一样看着从暗处慢慢显露出身形的黑衣女子。
她嘴角似笑非笑,一张绝色的脸看上去却森冷得比阎王还要骇人,那股子浑身浸透的杀意凛然的气势足以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突然有一人爆发出一声求饶:“女侠饶命啊!我错了,我尚未娶妻,父母双亲健在,我还不想死……”
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其中一人中响起:“闭嘴,瞧你这点儿出息!我今天敢来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
他一把把面巾扯下,正是姚立轩,他拿起掉在不远处的佩剑,整个人翻了个身鲤鱼打挺朝时修刺去。
九欢抬起手双指轻轻巧巧地一夹,那把剑就像是卡进了墙缝一般,不论姚立轩用多大力气,竟是抽也不得刺也不得。
九欢道:“我就奇了,这天下间想杀我的人多了,怎么还会有想杀他的?”
姚立轩拼命使力,还想要奋力一击,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九欢有些不耐烦,轻轻一用力,那剑身犹如一块烧的恰到好处的薄饼,当一声断成了两截,姚立轩也被这股力一震,虎口处麻得无法握剑,哐啷一声剑柄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九欢看他还不死心想重新拿起残剑,她只消一甩手,留在她手中的那一截断剑像是受了灵气一般从上往下刺入姚立轩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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