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英俊挺拔, 手指修长, 一身素袍青衫,握着毛笔一笔一划描得仔细,九欢带着慕晴落在树上看着他,墓碑上刻的是柯良俊的父母,侧面那个小的应该是他的弟弟,落款是“愚兄柯良俊”,一眼就看得出来。
过了半晌,他描绘完,把几个苹果放在中间,又点了两根蜡烛,烧起了纸钱, 一边说:“爹、娘, 儿不孝,今日终于可以来陪你们了。”
他烧得很慢, 一张燃尽才会慢慢烧起下一张,所以说得也很慢:“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做的不对,没关系, 很快我就下去听你们的教诲了。唉……三娘,我确实对不住她。”
慕晴原本还以为他是要去看那张氏的衣冠冢, 没想到竟然是他的一家人, 而他说出来的话却跟慕晴之前理解得完全不一样,他竟然要去寻死?是因为张氏死了,全家人都不在了, 所以他也不想活了?那这个三娘又是谁?
柯良俊却不再说了,默默把手中的纸钱烧完,掏出怀里的一个小纸包打开,准备往口中灌,九欢和慕晴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砒霜,九欢掷出一颗石子,那白色粉末洒了一地。
慕晴上前把他双手扣在身后,以免他再求死,一边问道:“你为何要寻死?”
柯良俊被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两个蒙面女子吓了一跳,但又想起自己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冷静了下来,问:“你们是谁?”
慕晴使了点劲,疼得他闷哼了一声,这也是她下意识的面对猎物的做法,还是嫩了些,她没想到这方法只对有求生欲的人管用,这种一心求死的,还宁愿你尽快送他一程,她在他身后怒道:“快说!”
柯良俊淡淡道:“哼,是那裘老狗派来的人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赶紧动手吧!”
慕晴还想说什么,却被九欢制止,九欢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柯良俊,道:“裘得志杀了你全家,所以你利用了张氏……唔,现在估计裘得志命不久矣了吧,你们用的是什么法子?让我猜猜,应该是毒,不是从饮食中下,就是从熏香中……”
柯良俊边听,脸色慢慢变得暗淡,眼神并不看九欢,她继续说:“裘得志这么一个胆小怕死之人,仇家肯定也不少,所以他的饮食一定非常留心,不然他得死多少遍……那最有可能就是熏香了,这毒下在张氏身上,所以她死得最快,裘得志吸入的剂量没这么大,但估计现在也快不成了,所以你才放心地打算自|杀吧?”
柯良俊撇了撇嘴,不再看她,见他并没有答话之意,九欢对慕晴道:“下手吧,既然他求死,你也正好能满足他,何乐而不为?”
慕晴却不肯:“可是,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吗?你故意接近张氏,利用她杀了裘得志?是真的吗?”
九欢看着这孩子,摇头叹气:“真相重要吗?你若有这执念,我等会带你去看看裘得志的下场。”
柯良俊有些听明白了,她们似乎不是裘得志的人,看着身后这个女子义愤填膺的模样,难道是张氏的什么人?来为她抱不平?
他这么一想,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改了主意,道:“你们猜得没错,是我让三娘把断魂散下在她房中的熏香里,只要裘狗去折磨她,就会吸入这断魂散,现在他已经不成了,说不定这会已经下地狱了!”
他说完这句,竟然有些癫狂似的笑了几声,又因为情绪太激动咳个不停,缓了一阵,才又开口:“……是我对不起三娘,是我因一己私欲利用了她,把断魂散交到她手里,也相当于是我亲手杀了她……”
柯良俊复又看着九欢,道:“我自知该死,也未曾想过苟活,如果你们想为三娘报仇,那就来吧!”
慕晴虽修医道,但正因如此也善于用毒,最后也还是她自己动手,拿出一抔粉末放在柯良俊鼻下一闻,他抽搐了一阵便在慕晴怀里失去了呼吸。
回去的路上二人并没有说话,丹青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也就自己默默地飞,但由于不敢开口问路,好几次绕错了地方,让这段尴尬的路程显得更漫长了。
九欢能够明白慕晴的心情,她不喜欢与猎物有太多接触,因为这世上很多是非黑白不是这么容易说得清楚的,他们不是圣人也不是救世主,就单纯的做一个猎手挺好,太了解猎物,把自己陷了进去,才会让自己更难受。
因为丹青路痴得实在是太严重,路程绕得实在太远,这么尴尬的气氛九欢实在受不了,她原本就很少跟这些小孩子接触,平日里都是慕非白在带着他们,她从来是不管的,又特别不擅长身为一个长辈去对晚辈进行教导这件事,慕晴肯定也不想谈今天的事情,只好说起慕非白来找话题。
“隼隐现在跟我们当年比要有人情味多了,真是多亏了小白,好歹那里像个家了,从前就只是一个受了伤休息的地方而已。”
慕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好奇道:“你也会受伤?”
九欢笑了:“当然会啊,我也是人啊!什么伤都受过,就是护好了脸而已,哈哈!”
慕晴问:“那,以前的隼隐是怎样的?”
“以前啊,我记不太清了,到处都是抢吃的孩子,大大小小的每天打架斗殴,尸体也没人管,弄得臭气熏天,就差吃人了。”
慕晴被九欢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吓到了,转头看着她的脸,却只见她好像在说一个距离他们很远的故事,眼底淡淡的,根本看不出有其他情绪。
慕非白待她如兄如父,很少说起以前的事情,也是因为慕非白小的时候过得都不是人的日子,在这些小的面前说起自己过去的不堪总是难以启齿的,所以慕晴所知甚少。
九欢转头看她一笑:“没想到吧,现在的下九天几乎都成了孤儿福利院了,我们小白很厉害的,跟着他姓是你们的荣耀啊!虽然他武功不咋地,对付孩子的这些招可真是独门一家,我真没法像他那样有耐心。”
慕晴唇角抽搐,她当然记得,小时候每次九欢一来,所有的孩子就都像见了鬼一样躲得远远的,哭也不敢哭,只敢往里憋,平时再皮的,都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地底下,否则她就会来试你的武功,一试就指定疼得好几天下不来床,那哪里是来看他们的,分明都是来揍他们的。
“上下九天都是如此吗?”慕晴又问。
隼隐分为上九天和下九天,九欢记得她名字里的九就是这么来取的,玄明子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也许是希望她在这上下九天玩得开心吧?
玄明子住在无妄天,上九天是高阶猎手的活动区域,下九天就像隼隐的一个贫民窟,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初进隼隐的愣头青居多,上九天有独立的房间,也更加干净,人少没有这么嘈杂,所以一般达到了高阶的猎手都不愿意继续蜗居在下九天这个脏乱差的一亩三分地。
九欢回想起当时,她只记得烈火焚沙,遍地白骨,从前那个犹如人间地狱般的下九天,充斥着残酷血腥,空气中弥漫的都是一股浓浓的焦臭味。
那一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九欢练完功,就被玄明子领着从无妄天走下来,径直走到下九天,身材还很矮小的九欢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她记得玄明子对她说:“所有到了年龄的孩子都将被送到这里接受审判,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只要赢了就能活着从这里走出来,以后的路就自己去闯罢。”
待九欢踏着烈焰再走出来时,玄明子就像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消息,九欢跑回无妄天,那里还是跟从前一样,连摆设都没有挪动位置,那些武学书籍她都可以随意翻阅。
于是九欢就暂且鸠占鹊巢地继续在那住着,因为这里本是玄明子的住所,也不会有人敢擅闯,她乐得清静,在这里修炼了好几年,靠接猎告养活自己,后来又遇见了慕非白。
慕晴从未想过下九天以前会是这幅景象,还以为一直以来就是现在这样,幼小的孩子被大一点的照顾长大,生病的人能够得到妥善的照料,药材和食物慕非白都会定期送来,当然里面的人也会出一些简单的猎告来填补家用,大家虽然不是每一顿都能吃饱,但也还是能活下来。
她是懂了事才被送到隼隐的,大概五六岁时在一场地动之后父母双亡,她跟着逃难的队伍走了不知道多少天,只记得自己在一片黄沙中倒下,队伍里有的人回头看了她几眼,但终究没有人扶她起来。
但是她实在是走不动了,想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轻盈起来,向天空中浮去,突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慕非白把她捡回了隼隐,亲自照料了好几天,给她喂水喝药,总算是救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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