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欢到国师面前时,他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只听一把悦耳女声在耳边响起:“你废话太多了。”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干脆利落如她一贯风格。
九欢从来不享受这个过程,也不喜欢听人遗言,万一说了些什么嘱咐啊未了心愿之类,又是给自己徒增烦恼,还不如耳根清净啥也不听。
有的猎手喜欢把自己的案发现场布置得一派华丽,戏剧性十足,恍若那戏台上唱的话本,临死还要人给他演上一折子;有的猎手喜欢把猎物都伪装成自戕,隐匿行踪,逃过追捕,但这事做起来并不容易,还需耐心了解猎物的习性、人际关系等等,要给他们都找一个自刎的理由。
当然这么做的猎手也有自负、自卑的区别,有的也是为了避免行踪被仇家发现,又或是人有失策马有失蹄,猎手总有失手的时候。只是对九欢而言,这些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久而久之,她毫不顾忌的猎杀风格也慢慢被人所熟识,几乎一眼便知是出自她手,那就是现场一派简单粗暴,所有人都是一刀封喉,只有极少数特殊情况会出现残肢断臂的虐杀。
似乎她就是热衷于砍头部的位置,一劳永逸,不用担心刺歪了心脏猎物又被救活,她可不想再杀一次,头没了总不能给接回去了吧。
她的刀法凛冽,溅血也不多,所以手上一般很少沾染血渍,她随便挑了一具尸体,在他衣物上擦了擦刀刃,从那一屋子的箱子中顺手拿了些许,装了满兜满袖的黄金,这才闪身消失在这偌大国师府中。
慕非白在国师府外也感受到一丝反常,以往的九欢都是干净利落完成任务,今日用时也略长了点。
他倒也不是担心九欢,她是绝不会出事的,九欢一个人足以屠杀整个国师府,把这永凉闹一闹再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她来说任何固若金汤的城池都可以出如入无人之境,更何况里外都还这么平静无波呢。
他转念一想,就猜到她去哪里了,也不在这多做停留,径直走了。
大奥国师是他们这次的目标,发布猎告的人在隼隐是会受到保护的,慕非白和九欢也对他们杀人的缘由不感兴趣,只要能满足九欢的要求,报酬又还算丰厚,慕非白就会帮九欢接下猎告。
九欢对猎告特别挑剔,她执行任务的猎物需要满足三条要求:
猎物身上必须背负人命,曾杀过人;
猎物不能是老弱或无反抗之力的妇孺;
猎物不得要求其备受凌虐而死,只能用九欢自己的手段干脆利落了结性命。
慕非白印象中只有一次被骗犯了九欢的忌讳,她转头就把发出猎告的人找了出来,二话不说将他手刃于刀下,即便违了隼隐的规则,被罚的严重,她却说下次还这样。
他也曾问过九欢原因,毕竟在隼隐长大的孩子,是非道德都无人教习,大家都是孤儿,从小虎口夺食恃强凌弱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看着周遭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要说有什么悲悯仁慈之心是假的。
但九欢的回答很简单:“不舒服。”
杀那些不符合要求的人,会令她感觉不舒服而已。
今日是大奥王加冕登基之日,也是圣域新任圣尊真身首次现于人前的日子。
永凉城百姓十分欢腾,不知是因为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还是因为能一睹传说中有如神颜的圣尊,并且能被他的福泽所庇佑。
主干道被围得水泄不通,永凉城甚至出动了禁军来维护秩序以及保护圣尊的安全。
路线从重华殿沿着龙脉一直到神授台,大奥王宇尚弘羲就在台侧与他身后的百官及万民一起瞻仰圣尊的到来。
大奥国地处北宙大陆之北,地图广袤却相对贫瘠,民风剽悍粗犷、力壮如牛,饮血秣马,可啖生肉,常有北国铁骑骁勇善战,一匹可敌百之威名。
在这奉武力为最高尊崇的国度,国君都以有能者、有力者任之,先王殡天,遵从世代传统,由皇子间相互决斗,胜者为王,期间,若有不服的平民也可挑战,但大奥皇子自小受最好的训练长大,且有权将战败者当场斩杀,所以一般鲜少有挑战者。
新帝为大奥先王第九子,宇尚弘羲,是为十位皇子中最为强壮的一个。
他如今身着烫金皇袍,肩披雪狮皮毛,高大的身躯结实挺拔,他的五官立体如刀刻般俊美,右额有一处浅浅的刀疤,眼神如苍狼般凛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低头听着身侧的近卫汇报国师于家中自刎的消息,脸上微不可见地噙着一抹不羁的笑容,一眨眼就消失了。
北宙大陆,神授之子。
“圣域”凌驾于皇权之上,其领袖被世人尊称为“圣尊”,百年挑一、为天选之子,千百年来为百姓所信仰、崇敬。
三国新皇登基均需由圣尊亲自加持行加冕之礼、予神之祝福,才可称作被神认可来引领万民的王。
这个不成文的传统据说是从千年前的朔华之国沿袭下来的,那是一个传世之国,是北宙大陆曾经被一国一统天下上千年的时代。
可流传下来的史料却少之又少,不知是年岁久远无人保存,还是被有心人刻意掩藏。
九欢纤细的身影蹲在一幢高塔屋檐角上,轻飘飘地如同一片落叶。
她看着远处慢慢走来的护送队,盘坐在金舆蒲团上的时修闭着眼睛似在静|坐,车舆所到之处百姓都好像受到了某种感召,情不自禁地噤声跪拜。
九欢看着那副正人君子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嘴角嗤了一声。
时修感知到了什么,睫毛轻颤,慢慢睁开双眼。
那双琥珀般的眼眸在晨光中泛着金光,九欢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忍不住就咧开嘴笑了。
时修却皱了皱眉,复又闭上眼,双唇微动。
九欢兴奋地站起身来,脚尖掂着屋檐角,大动作晃动着双手,似乎在叫喊着:“是我呀,记得我嘛!看我呀看我!”
后来,九欢才知道,时修这是在普渡亡魂,为她的杀生之孽减轻罪罚。
她才不屑!
跟着时修穿行在街道间的金舆几番跳跃,九欢在大奥皇宫巍峨的宫墙瓦砾上如履平地。
她看着他身着月白项银质锦袍,大片的莲花暗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随着他缓步一级级阶梯时,褶皱折射出了日光的金辉,轮廓像被一层金光包裹着。
圣域的功法都来自于光明,艳阳下能释放出最强大的能量。
九欢撇撇嘴,心想要是他能长出头发来那该多好,这看上去就像一个烛台,光溜溜的脑袋像是那盏烛光,无端让这张诱人的轮廓平添了几丝扫兴的意味。
他登上神授台,站在大奥之巅。
大奥王在这个时刻也须对他俯首半跪。
时修的声音响起,不急不缓,听得也不大声,却远远的能听进每个人耳里。
“当你出生的那日,北宙大地的荒漠原野中悄声回荡着你的名字,宇尚弘羲。
君权神授,你当以慈悲、智慧和力量统治这个国家,并谨慎的使用自己强大的权力引领万民。
而真正的胜利,是鼓舞你子民的斗志。
此乃智慧;此乃皇律;此乃神谕。
神的使命与荣耀赐予你,而你,将加冕为王。”
从神授台始,高若天梯的一级级阶梯自上而下,延续到皇宫之外街道各处的万民百姓,全部在这个时候匍匐在地,无尽虔诚。
九欢看着台上的那个少年,一身白衣孑孑光华,连头戴皇冠的新帝在一旁都无法掩盖他半分的锋芒。何等尊贵,生而为天之骄子。
“色令智昏!”慕非白的声音突然贼兮兮地从耳侧响起。
九欢轻笑一声,从慕非白远处跑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只是懒得搭理。
她把从国师府里揣出来的黄金一股脑儿都放到慕非白身上,让他去帮忙处理。这些黄金底部都烙了印记,如果直接这么花肯定会被官府追查,慕非白就是专门帮忙处理这些“赃款”的,需得经过好几轮转手,通过赌坊、青楼这些腌臜之地一遍遍的洗,换成干净的碎银,再放回到孤儿院里去。
九欢边抖落金子,边道:“还有几箱,拿不动了。”
慕非白两眼放光,往怀里狂塞:“可惜啊,太可惜了,我应该跟你一道去的!”
九欢早就习惯了他这财迷的样子,拍了拍慕非白低头数金子的脑袋,整了整衣襟,不再往那被簇拥着的白芒处多看一眼,转身而去。
“去哪?”慕非白叫住她。
“我还要在这多留几日,你先回吧。”留下这么一句,那黑衣劲装的女子便消失在这永凉高高低低的青瓦房檐之间,慕非白摇了摇头,她心下改了主意,百八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又何需再问,再看了那萦绕万丈光华的高台一眼,心道九欢说的没错,圣尊当真不似尘世中人,无奈一笑,人也瞬间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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