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了上元佳节,九欢去年旧岁时与慕非白出猎告路过鸿夏,在那被世人称作人间胜景的金陵王城看到过街头巷尾挂满的灯笼,人人喜笑颜开张灯结彩的节庆景象。
那美轮美奂又熙熙攘攘的模样九欢特别好奇,便让慕非白去打听,待他回来告诉她那天乃是民间的上元佳节,家家都要燃放天灯祈福,所以热闹非常,但又因为他们出猎告要隐匿行踪不便前去,于是就只是远远看了几眼而已。
此后九欢便一直想着要去一趟,现时又遇到了时修,念及他多年独居深山苦修,定是从未见过人间这般多彩光景,于是下了决心趁着这回要带他同去。
若是去那鸿夏金陵是不必妄想,路途遥远,来回起码要奔波个几月有余,更何况时修也无法掩人耳目地离开圣域这么多日,但幸而上元乃北宙大节,即便是边远小城也会有灯会,只不过与金陵城相比有大小之别。
“明日戍时,我在侧殿那条小路上等你。”自上回之后,九欢觉得自己还是要低调些,也免得给时修带来些麻烦,于是想着要抄个小路避开天门潜入圣域,却还真的让她找到了一条正途之外的结界破口。
她对此并未多想,只觉得多了许多便利,从此便总是偷溜进来,那侧殿小路便是通往那处秘道的便捷之径。
“去做什么?”时修手执一本经书目不斜视。
九欢吃了一口枣子,道:“去沁平镇,上元佳节,带你去游湖赏灯。”
“不去。”时修想也没想便答。
九欢早知他会有这反应,便提前想好了说服之辞,道:“我自小无亲无故,为了活着疲于杀戮,自打见了圣尊才感到世间存着如此至纯美好,想着若能如寻常百姓那般去过一过上元节,定然能感受到人间温暖的正道。”
“我与圣尊萍水相逢,念你为友,相约同去,也是因受圣尊度化心存善念想要改邪归正,你这一年为我讲经弹琴,便是要帮我的,为何不能去?”
她太了解时修了,若是要硬来她是打不过的,所以还是要顺着他的逻辑去说,只不过这话里半真半假,前半句是真,那改邪归正却是假得不能再假,她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回头在暗处还要啐自己几口。
时修果真正中九欢下怀,听罢,他的语气已经略有踌躇:“我……不能下山。”
“我这暗道隐秘非常,不会有人发现的,你戍时走,我亥时定送你回来,沁平镇就在圣山脚下,近得不能再近了。”
九欢巧舌如簧,说服他易如反掌,再加上时修私心是想去的,他也想看看这俗世的节庆究竟如何那般,九欢不等他应允,道了声:“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戍时,记好了,等不到你我便不走。”说完留下独坐思忖的时修,自顾自如风一般离去。
到了那日约定之时,时修随着黄昏的暮鼓做完了晚课,天色将暗,戍时已至,他却还踟蹰不前,思虑再三,想着即便不去,也不能让九欢在那里白白等一夜,即便是去说一声也是待人的基本礼仪,便动身前去。
九欢早早等在那里,她着急忙慌要提前去办的事,便是这一身的新装打扮。
她从未穿过白衣,只因为太不方便,作为隼隐猎手,她时常要飞檐走壁,白衣太容易沾染污渍,一下就变黄变灰了,特别显脏,而那黑衣不管是怎样的污渍,甚至连血渍也看不大出,所以来来去去便只有玄色衣物更为方便。
但她想着,时修一直是白的,白得发光,为了衬他,她特地提早几月定了这一身的华贵白裳,是专门去了那鸿夏巧绫阁,以那富贵人家的小姐襦裙作版来量身定做的,所以非常合身,那绸缎洁白轻盈,如若画中仙子。
她又特地先去镇上寻嬷嬷给她挽了个发髻,用那条银白色莲纹头巾在髻上绑了个简单的花结,从不碰脂粉的她,今日还抹了薄薄一层淡粉,就连口脂也挑的是淡淡的红,她原本便是天姿国色,现下更加明艳动人了。
时修见到她那一瞬间,便惊得忘了自己来找她是为了说不去的事情,呆呆地盯了她半晌,忽然间头上就被九欢盖了一顶斗笠,遮住了他那光得明显的秃头,又迷瞪瞪被牵着手下了山。
这着实不能怪罪时修,他原也从未见过女子,九欢一向穿着中性,他便以为世间女子都如此打扮,殊不知九欢裙装竟能勾人心魄。
出了圣域,九欢答应时修不动手动脚的约定就不作数了,那原也是因为在圣域里人多口杂,她也不想坏了圣尊的名声,现下终于找到机会,她定然牢牢把握。
除了特意打扮,九欢还租了一艘乌蓬小船,带着时修逛完了街市,买了几盏河灯,便在那码头寻了之前付了过定金的船夫,给了尾数,船夫载着二人,缓缓地往江中荡去。
这沁平镇不是什么主城,只是圣山脚下的一个偏远小镇而已,说是街市,其实只有蝇头蜗角这么点大的地方,没有什么太多可看的,但是时修不能离开圣域太久,也只能来这里凑凑热闹了,正因如此九欢才想了游湖看灯这种别样之法。
她知道时修在别人面前拘束,于是早就跟船夫打好了招呼,多给了些银钱,让船夫帮他们把船撑到湖中央,再自己跳上另一艘早已停在那里的小舟,船夫识相地远远荡开,只留二人呆在船上,待九欢放哨示意,他再过来帮着将船划回岸上。
常有些青年男女或腌臜交易这么要求,在船夫眼里这些红男绿女行如此事太正常了,并不奇怪,也不多问。
时修不知道这些门道,只是坐在湖心远远看那街市热闹非常,每家每户都跑到那湖边燃放花灯,看过去那一片星火点点,璀璨熠熠,充斥着人间的烟火之气和诚心的祈愿之真,煞是美好,时修有些出神。
他想到方才在街市上,九欢递来的红豆糯米蒸糕香甜可口,人人面带喜色,幼童玩耍闹腾,看得自己也心生欢悦,便随了九欢拉着手,忽然不知怎地就上了船,慢慢小船隐在了夜色里,离那喧嚣也渐行渐远,时修感到内心有种热烈被抽离的空荡之感,还未待他说话,九欢便抬手把他的斗笠拿开。
她边拿边道:“这里没人看得见,不用戴这碍事的物什。”
随便她罢,虽然时修也不觉得这斗笠有什么碍事,待他整张脸露出来,九欢还是不由得看得心头一颤,那双琥珀色凤眸在夜色中有些朦胧,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长睫莹润了点湖上的湿气,时修轻轻眨了一眼,九欢便觉得无故又被撩拨了一番。
自己真是越陷越深了,她心想,从前天天在青楼扒墙角都不知羞赧为何物的,如今却还要靠这天色笼罩来遮掩泛粉的双颊,偏偏自己迷上的又是个榆木脑袋,软硬不吃,忽而又有些许泄气。
时修不知这几弹指间少女心事已经轮转反复,上天入地走了好几个来回,他看着九欢拿出在街市上买的两盏河灯,牵他走出了乌篷,打了个火折子挨个将它们点燃,蹲下身子往水上轻轻一放,那一盏莲花,一盏招财童子的河灯便晃晃悠悠地随着水波纹荡了开去。
白衣盈袖,女子眉目清丽脱俗,一双柔荑软若无骨,放那河灯时小心翼翼,一双桃花眼在那满岸灯火照射下似有荧光,这副邻家小女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这便是北宙大陆杀人不眨眼的第一猎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