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训诫

小说:我看圣尊多妩媚 作者:邪离
    九欢听得此话,满心欢喜难以自持,还当作自己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忙不迭道:“那你……”

    想了想她又住了口,还是想听时修继续说下去。

    时修见她松了手头的力气,顺势就把她扶了起来,一直用这种姿势说话总是不妥,九欢心下欢喜,自然不顾时修怎么做,他让她好好坐着,她便乖乖坐着,难得收起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变成了毛茸茸的小猫,乖巧可爱地意欲听他继续说。

    见她如此热切期盼的模样,时修又心生怜悯,方才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得又咽了回去,九欢不知道他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只听他道:“九欢可曾记得,你初次见我是为了做什么?”

    “寻我身世。”九欢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但也顺着答话。

    时修点了点头,嗓音沉稳悦耳,给人一种听他诵经时的平心静气之感:“若我不再是圣尊,就会失去这种能力,九欢可能接受?”

    关于圣尊额顶金珠的事情,九欢也曾听说,当下明了他说这话的意味,道:“那只不过是一开始,后来我们相处多时,脾性相投,圣尊如玉君子,我心悦之,岂非人之常情。你不要扯这些别的,方才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时修分明知道她问的是哪个问题,却反问:“九欢爱的是圣尊,还是我?若我不再是圣尊,我又能做什么?”

    他自小在圣域长大,每日做的最多的便是诵经、修炼,学习如何做一个人世间最接近神明的超然存在,若是应了九欢,他当如何自处?

    九欢作为隼隐猎手,虽说自小苦练,身不由己,但起码想去哪里去哪里,某种程度上人生还是能够自己决定,但圣尊可就大不一样了,他的举手投足都看在世人眼里。

    虽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却是完全相反的境地,这些事情,九欢从前只看到他光辉疏朗的外表,却没发现,她的来去自如潇洒不羁,正是他自出生便求而不得的自由。

    她乱了这口古井,却又无法带走他,实在是坏的彻底。

    九欢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还没等她答话,时修又道:“即便我辞了圣尊之位,不顾世俗不顾前尘与九欢一起,还要九欢来供养我,九欢亦不弃我除了诵经风雅之外一无所长,那么,我便同你走。”

    听得这话,九欢本应雀跃不已,可不知怎么,总觉得时修还有些话没有直说,果不其然,他下一句话便让九欢的心冷了半截,倏尔如堕寒潭:“九欢方才说,隼隐猎手朝不保夕,如若有一日九欢不在了,我如何承受?”

    “……”这话正正击中九欢心里最不可提之处。

    她与时修,一个是自小混迹泥污杀人如麻身在地狱的隼隐猎手,一个是高高在上洁白无瑕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尊大人,谁又能体会,九欢这种浪荡不羁洒脱自如的性子,正是因为生命无常,时时感觉自己走在钢索上,所以才对一切美好更为在意。

    九欢心想,是啊,他本如此清净超然,不落凡尘,在那圣山之巅,修习他心中之道便可一生顺遂,而反观自己,这一身泥泞命如草芥,还要将人从天宫拉下地狱,这苦果她是吃透了半生,却从未问过人家受不受得住。

    如此这般的自己,竟然还敢在他面前谈爱,真是有些太丢人现眼了……

    未发觉九欢这片汹涌澎湃的心思,时修看她沉默不语的面容,即便是不忍,也咬着牙说道:“我现时总算知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道理,人如若执念深种,便更难拔除,但本来无一物,又何处惹尘埃?我与九欢有缘,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此打住,岂不更好。”

    九欢听得这话,心中一痛,面上露出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很快便放开了时修。

    二人面对面坐在乌篷内,再无言语,九欢只是想再同他多呆一会,但耳边响彻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此打住”,少女从来自负孤傲,还从未尝试过被人拒绝,只觉得自己一腔热血付诸东流,还有点可笑。

    再在这狭小的空间坐下去,她也许就要哭了,既然不可得,那便好聚好散,也给留个潇洒背影,不想搞得自己凄苦不堪,也不想时修出于怜悯之情而勉强自己。

    她吹了声哨,让船夫回来将他们送回岸上。

    九欢却知这一去,她与时修之间便愈发相隔甚远了,因为她已经被时修说服,她只顾着自己欢喜,便要时修做这做那,却从未问过时修的感受,终究是她错了。

    他可是当世无双的圣尊大人,在深云间古水寂寂,无需烦恼人间之事,而她却只为自己一时快活,便要时修随她一起,她活得这般趔趄,难不成还要他做鳏夫?

    想着自己诸多自私,二人一路无话,九欢应了诺准点在亥时送了他回去,便决心不再来找时修了。

    所以她不知道,这一夜过后,圣域就戒严了。

    一开始是四位长老发现时修私自下山,抓了时修闭关,那天所有信徒都知道,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因破戒或任何因由罚过时修的长老们排着队去跟时修讲经论道。

    九欢之前来访虽然闹得鸡飞狗跳,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圣尊原是不能离开圣域的,时修竟然下了山,那便是犯了圣域的律法大忌!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满布戒鞭打出的血痕的血衣被低调丢出去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圣山,信徒们都知道,那绣着千瓣莲的白衣只有圣尊穿得,而圣尊的白衣上被打出了数不清的重重血痕。

    那血衣也是长老们故意用来杀鸡儆猴的。

    舍裟长老怒道:“身为圣尊,竟然跟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女魔头交往甚密,私自下山,还在信徒面前毫不避讳,这圣域还有没有规矩了?圣尊的名号如何能被如此玷污!”

    永观长老附和:“我们之前故作闭关,不加管束,是因为你自小行事分寸得体,对人基本的尊重礼节无可厚非,但这一年来你变本加厉,非但弄得深云间酒气熏天,竟然还夜间留宿女子,圣山上下闹得人尽皆知!你倒好,还跟人下山玩乐,是不是我们再不管你,你就要跟那妖女双宿双飞了?!”

    赤露长老道:“虽说圣域没有不得娶妻的规矩,但也绝不能容忍你跟这种妖孽结交!你不知道她是谁吗?那是隼隐猎手,北宙大陆最令人胆寒的存在,世人恨不得灭之而后快,你竟跟一个阴沟里的老鼠结交,你还记得自己圣尊的身份吗!”

    时修本是缄默承受一直低眉不言,听到长老用“老鼠”一词去形容九欢却顿时觉得如鲠在喉,不得不驳:“众生皆平等,况且她从不对老弱妇孺下手……”

    话音未落,戒鞭应声而下,打得他将未说完的话生生变成了一口浓血吐了出来。

    “还敢反驳!不知羞耻,罔顾长辈训诫,气煞我也!”

    承寂长老从头到尾没说什么,只下结论:“念你初犯,这次就罚戒鞭一百,思悔崖面壁思过一月!”

    思悔崖上常年被冰雪覆盖,刻在崖壁上的经书是过往受罚之人一笔一划在这冰天雪地留下的,也分不清是刻在冰上还是刻在石里。

    那上面遍布时修早已倒背如流的训诫,他这已是同年第三次踏足。

    长老们的声音还在耳畔,他思过一月后,又忍不住反驳,九欢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他们就是要认定她是恶人呢?然后就又被送回来这里。

    似乎他这一年在思悔崖待的时间,还要比深云间更长。

    九欢此前跟他说过很多故事,说那些她手刃的恶人曾经犯下怎样的罪行。

    他也曾劝导过她不能犯下太多杀戒,但九欢只对时修轻笑一声,慢慢地跟他讲她记得的每一个猎告的那些人和事。

    包括隼隐的孤儿们,她说在他们眼中她就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她那飞扬的眉宇和遍布神采的眼眸,忽而又藏着一抹忧伤叹道:“除了接猎告,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以何谋生。”

    也曾想过像某些猎手一样,脱离隼隐,或成家生子,或归隐山林。

    但他们犯下的杀孽太重,就算藏起来也会有斩不断的江湖恩仇追在身后,想要真正金盘洗手是非常难的,除非把他们杀过的人的后代亲人都杀个干净,否则总会有仇家能找上门来。

    呆在隼隐只身一人倒也还算了,没有弱点没有家人,即便要打也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干,如果有了妻儿,许是觉都很难睡得安稳。

    九欢曾说她现在还放不下那些孩子,因为没有了她,很多半大的小孩就会像她当年身边的那些孩子一样,因为饿死冻死暴尸荒野无人问津。

    时修隐隐觉得,她没说的那戒不掉的酒瘾,是因为不想自己记得这些杀伐的人事,甚至也不想自己记得这些背负和过往。

    他清楚九欢虽杀恶人,但这些恶人与她无冤无仇,即便要惩戒或报应也不该由她来声张正义,仅这一点,九欢还是错的。

    但即便没有九欢,猎告依然有人发出,也依然有猎手接,这些人的下场还是会死。九欢这么一说,时修觉得似乎还真的无法反驳。

    看着她一壶壶地喝酒,时修除了在一旁弹弹琴看看书之外,无从置喙。

    想起这些与九欢的过往,能让时修在思悔崖时好过一些,斑驳的鞭痕在思悔崖的酷寒中伤口难以愈合,逐渐留下满背的伤疤。

    时修不明白,戒律上分明写惩恶扬善是为德,但为何官府判案斩头则为公,暂且不论真相对错,官府无法触达的权贵纨绔以非常道斩之为民除害却为过呢?

    所以与其说是被罚,不如说是他主动想要回到这思悔崖,他没想清楚,需要继续想。此乃我执。

    一晃经年,九欢都快要把这圣山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是在爬了好几座山峰之后找到了这思悔崖。

    她轻盈一跃,踏上厚厚的雪地,时修还是那身月白莲纹锦袍,却没了挂珠,只单薄地跪在一面崖壁前,白衣白面的就像被冻作了一座雪雕。

    听得身后声响,他狭长的眸眼轻颤,长睫抖下几片霜花,眉间皆是白花花的霜雪。

    “你……”

    “九欢……”

    二人同时出声。

    九欢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心中大恸,却不能表现出来,饶是刚学会了这“情”字中克制的道理,率先接过话头,强作语态轻松,道:“你怎么在这里,害我一顿好找!这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可待的,来来来,我拿了两壶暖酒,喝点儿暖暖身子。”

    时修见她,心底里是欢喜的,却也知道二人在那湖心船上已经把话说清,只是微微笑了,摇摇头,问:“九欢如何上得来?”

    “这有何难,也不看你姐姐我是谁。”

    二人许久未见,也不知一时间要说些什么,时修沉默依旧,只是夹带霜雪的一张脸明显要瘦削了一大圈,面部的轮廓更为明朗,眉宇间的沉稳又多了,让原本就古板的模样更显少年老成,算来,今年他也已经十八了,比起初见时五官长得更开了,便越发的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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