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年便是正月,一年里积攒的工作在年末时都已经被忙完,于是新年就变成了朝臣们难得清闲的时候。各殿内的气氛也放松了下来,一时间居然也显得岁月静好。
清水爱花顺着渡殿走过,因为今天要进宫,所以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地穿着巫女的服饰,而是换回了一整套的小褂。象征着春日即将到来的梅花被绣在她的褂上,从上身的浅梅色一直渐变至衣摆的深梅。
时下的人们崇尚自然的美,因此每到各个季节都有各式各样的花纹与色彩,而象征着冬日的自然就是梅花了。
少女的衣物颜色艳丽,而她本人的那头白色的长发却极其素淡。远远的看过去,她的背影就像是从皑皑白雪中生出的红梅一般,别有一番味道。
宫内的一些女侍甚至会偷偷地议论她,说那清水氏是不是像传闻中的那般,是由妖怪变成的妙龄女子。甚至还有人偷偷嘀咕,说没准明年的今日,这女阴阳师就会变成宫内的某一殿舍的主人。
如果凭借她身为阴阳师的那神乎其传的术法,再加上这少女背后给她撑腰的安倍晴明,也许这清水氏能够顺利的诞下皇子也说不定。
不管那些女侍们怎么议论,对清水爱花来说,行走在宫内的感觉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舒适。再加上她这半年里走南闯北,平日里一般是随意地套着一身巫女服,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外头加一件褂子。猛地换回小褂,少女觉得自己的双腿双手都像是被人用绳子捆了起来一样,怎么都不舒服。
鲨了我吧,我想去荒川找小伙伴们玩,玩石距都行。
可是就算再难受,她该忙的还是得忙。女御们看得清,所以不会将她当做敌人,但是再向下的更衣和尚侍们却会在心里犯嘀咕。纷纷像是想要见见这个假想敌一样,叫少女去她们的殿舍为自己卜卦。
清水爱花觉得自己忙得的头都快要秃了,偏偏她的好老师还每天像是看笑话一样送她出门。
至于安倍晴明他自己?
他前两天又又又装作在路上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还在家里悠闲地躲那个不存在的物忌呢。
“刚才的那个人就是最后的工作了么,爱花。”趁着四周没有人,一只蓝色的雀鸟从少女颈后蹦跳着跑到了她的肩膀上。从它的口中吐出来却不是鸟鸣,而是温柔且沉稳的女性的声音。
“嗯,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我明天应该不需要再到宫里来了。”说着,清水爱花用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将精神附着在雀鸟身上的花鸟卷眯起了黑豆子一般的眼睛,垂下圆滚滚的脑袋在少女的指尖磨蹭了两下。那只小巧的三角形嘴巴凉凉的,在碰到温热的肌肤时的触感令人十分的舒服。
“我会在宅邸门口等着你的,我先前拜托椒图替我带一些荒川的点心,刚刚已经被胧车送到了。而且从狸猫那里淘来的果酒也还有不少呢。”
花鸟卷控制着这个小身体跳上少女的指尖,然后可爱地张开了自己的双翅。从她的画卷中诞生的鸟儿本身生得也如同一幅画一般。从翅尖的羽毛到翅根的绒羽看上去像是清晨的湖水一般,由湛蓝向着水绿色过渡。
这样的神态放在花鸟卷身上时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美丽,但是放在一只鸟儿身上时看起来就是可爱了。于是清水爱花坏心眼地亲了亲花鸟卷的小脑袋,然后收获了一只瘫倒在掌心里的废鸟。
我家的阴阳师就是这么缠人又甜蜜,真愁人啊。
“清水大人,清水大人!”
在少女戳着自己掌心里瘫倒的小鸟那胖乎乎的肚子时,一个女侍抱着一把油纸伞快步走了过来。听见对方的呼唤,清水爱花回过头,看向了女侍以及她怀中的伞。
“你是?”
“我是先前的那位尚侍的女侍,您的伞落在了廊下,于是我家尚侍就叫我给您送来。”
这位女侍的目光有一些躲闪,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一些瑟缩,可是看她飞着红云的脸颊又不像是在恐惧着清水爱花。她嗫嚅了两声,然后羞怯地用两只手托着那把伞,将它递还给了少女。
“清,清水大人之后就要回去了么?”女侍定了定神,走到了清水爱花身边,看样子是想要送她到宫门。“这小鸟就是您的式神么?它真好看呀。这柄伞是您亲自画的么,也好看。清水大人您,您也好看!”
一向口齿伶俐的女侍在遇上了清水爱花之后总觉得自己有八百张嘴都说不明白话了,一个“好看”被她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
“这小鸟是我朋友家的,嗯…这把伞我倒不知道是谁画的。”清水爱花一边和女侍说着话,一边收紧了自己握着伞柄的手掌。而花鸟卷再一次钻回了少女颈后与头发之间的空间里,将自己蓝色的小身子藏了起来。
被阴阳师抓住了命运的伞柄,那只迷路迷进了宫中的唐纸伞妖觉得自己快委屈死了。
明明是你把我落在那里的,怎么又反过来凶我?好吧,虽然刚刚不小心挪动了身上的花纹的确是我的错。
那,那你也不能凶我啊!就算你好看你也不能凶我。
不过小姐姐你真好看,呲溜…
清水爱花不知道唐纸伞妖内心丰富的情感变化,在挥别了那个性格活泼的女侍之后,她见四下无人,就将纸伞撑开与它藏在伞里的眼睛对视了起来。虽然对方淌着血泪还吐着长长的舌头,可是清水爱花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妖怪是在发呆。
“下次可别跑到这附近来了,这边到处都是阴阳师。”
唐纸伞妖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一样眯起了血红的双眼,清水爱花叹了口气,只能将它暂且封印在符咒中,然后揣进怀里。
等少女做完了这些动作,刚刚抬起头,就瞧见从对面走来了一位宫装妇人。那位女御似乎是看到了清水爱花大变纸伞的这一幕,因为她看向少女的眼神中带着震惊与一种爱花看不懂的神色。
女御的衣饰与现下时兴的服装不同,并没有拘束在四时之景中,可是那般暗色的衣服却反而衬得她肌肤白皙,即使不涂白.粉也透着雪一般的光泽。
彩衣,乌发,红唇,妖颜…这位在京中宠盛不衰的女御拥有着不似人类的美丽与极为高贵典雅的气质。当她注视着谁时,也许那个被她垂怜的人会生出把心都掏给她的欲望吧。
当清水爱花与她擦身而过时,少女甚至闻到了女御身上那典雅的熏香。明明那味道是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可是少女却从心底产生了一股失落和沮丧。
如果能再靠近一些,再与她说说话就好了。爱花一边在心底可惜着,一边脚步不停的离开了这条渡殿。
“…那女孩,是何人?”
藻女御的女房没有看出主人内心的震动,她用一种慢条斯理且轻柔的声音说道。“那是先前声名鹊起的那位女阴阳师,清水氏的爱花大人。”
清水,爱花。
爱花…
玉藻前在这之前的确曾经数次听见过这个名字,缀在这个名字前头的那些名号他也曾听说过无数次。——“安倍晴明的弟子”“不伦不类的女阴阳师”“背弃阴阳道者”又或者是“狐饵”,可是这位盘踞在京都的大妖却一次都没有将对方与自己的女儿相提并论。
因为不论是死于神罚的巫女还是夭折的半妖,他们最终的结局都只有魂飞魄散这一个可能。金毛白面的九尾狐在死者的荒原上奔走了七天七夜,可是在哪里都找不到他们留下的哪怕一丝残魂。
玉藻前不敢在心里生出任何的期望,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生出了希望然后又亲眼看着这一丝希望破灭…那么也许他就会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可是当这个希望真的被摆在这大妖的面前时,玉藻前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抑制住想去见那女孩的冲动。
去见见她吧,哪怕是一眼也好。
乌发披肩,身负九尾的大妖怪在黑夜中奔走,像是一颗落在凡间的星辰一般划过。他的心里容不下一丝旁的东西,只剩下了白日里见到的那一张如同樱花一般秀美的脸庞。
玉藻前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勾勒出爱人千代的模样,又将与妻子轮廓相似的女儿代入进去,凄凉地想象着如果自己的孩子能够长大是否也是那般的模样。
近了,更近了。
九尾大妖终于落在了他那侄子庭院中最大的那株樱花树上,即使是在冬日也依旧盛开着的樱花遮掩住了他的身影,却没办法阻挡他的视线。
玉藻前的目光穿过交错的樱花树的枝丫,落在那个正在庭院中与小孩外表的妖怪们嬉闹的少女身上。在家中的她换下了华而不实的小褂,只随意地穿着一身整洁的巫女服饰,那一颦一笑都与他曾幻象过的模样极为相似。
千代,羽衣…爱花。
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挚爱,于是心痛地闭上了眼睛,周身的妖气也动荡了起来。若有所觉的清水爱花抬起头看向了樱花树,可是除了打着旋飘落的花瓣她没有看到任何人或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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