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良组作为老牌的妖怪势力,在过去的几百年中和人类的交流也从来没有断绝过。再加上妖怪的时间本来就要比人类长久,所以奴良家地宅邸也完美的体现出了这种积累,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东京也能建的足够大。
随着逢魔时刻过去,属于妖怪的夜晚终于再度降临。人类肉眼看不到的小妖怪们在街道上跑来跑去,将看起来寂静的道路变得喧闹了起来。而在依旧沉静的奴良家大宅里,奴良滑瓢却刚刚收刀归鞘。
“总大将,这实在是太严厉了吧?”鸦天狗看完了一场爷爷打孙子的闹剧,忽闪着翅膀从一旁飞了过来。
“这小子…”奴良滑瓢将刀扛在肩膀上,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了身。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嘴角也向下撇,这让老人看起来有那么一些烦躁。
“可能是我太宠——”
一个“溺”字还没有说完,奴良滑瓢就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什么人破水而出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奴良陆生的大喊声。
“可恶的老头子,我都快忘了原来是你把我踢进水里的!!”
“呜哇啊——”
嗯?等等?女孩子的声音!?
奴良滑瓢难得惊讶的转过身,看向了正哗啦啦响着的水潭,而他那“不成器”的孙子正站在里面。但是奇怪的是对方的衣服下摆虽然是湿透的,可身上的布料却依旧很干爽,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刚刚被自己爷爷整个打飞到了水池里。在妖化的奴良陆生怀里还抱着一个少女,他微微抬高了双臂,托着怀里樱色的身影,免得她也跟着落进水里。
虽然‘畏’毫无长进,可是这一身妖气倒是和前一秒天差地别。
“…等等,少主!?一转眼没看到的功夫,你在哪里拐回来的女孩子啊!?”鸦天狗先一步回过神,大声地喊了起来。
“哦,这不是鸦天狗嘛,看起来很健康啊。”
“不是这个问题啊???”
听着有一些喧闹的呼喊声,清水爱花越过少年的肩膀看到了很高的似乎是房屋的建筑,它们远远地立在那里,像是支撑着天空的柱子一样高耸。她的鼻子中充斥着一种与平安京的香风以及自然界的清香不同的味道,而耳朵里还有什么东西跑过的碾压声,这些因素让被奴良陆生抱在怀里的少女下意识地抱紧了一些自己怀中的木盒。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裸身的人突然被丢进雪地中一样,又彷徨又无助,甚至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可以去做些什么。除了怀中的盒子还有身上的小褂,清水爱花甚至再找不到任何带着平安京气息的东西。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真的,已经到了一千年之后了。
滑头鬼少年注意到她的动作和惊慌,于是低下头,向少女勾起了一边的唇角。妖化状态的他比人类时看起来年纪更大一些,外表和性格也更加强势一些,因此当他这样笑起来时就像是在说——“没关系,你看我不是还在这里么?”
两个小伙伴还没来得及说一点什么,刚刚还很安静的房子里突然传来了巨大的跑动声。隐隐约约的,清水爱花还能听到女孩子在大喊的声音。
“少——主——!!!您没遇到危险吧!!”从屋子里扑进庭院里的少女看起来年龄不大,身材也娇小,她披散着一头冰蓝色的长发,而发尾却被妖气染成了乌黑的颜色。身为雪女的冰丽浑身都是冰冷的雪气,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火热的鲜活的。
哦,在看到奴良陆生抱着一个陌生的人类女孩站在水池里的时候,她的表情立刻变得跟死了一样。
“少,少主居然…!”
“额嗯,不愧是……滑头鬼?”
“哈??冰丽,首无,你们俩说什么呢?”奴良陆生下意识地疑惑了一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小伙伴还在怀里抱着。银发的少年与同样发色清浅的少女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喷笑了一声。
“你这是在嘲笑我吧?”
“我哪里敢呀,对吧,奴良组的少主。”
“好的,你绝对是在笑我。”
在兵荒马乱地吵闹声里,奴良滑瓢听见两个年轻人小声地互相怼了这么两句,这话听起来倒不像是有暧昧的样子,反而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不是吧,陆生你怎么这么没用的?关系好的女性朋友那么多,可是怎么一个都不是我孙媳妇的?
一直到气氛平静下来,而少女和奴良陆生也跟着进了屋内坐好,奴良滑瓢抄着手端着烟枪,满脑子都是类似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孙子不太行,哪像他和鲤伴那小子,从一见钟情到相知相守,一气呵成动作迅速。
“稍微替我们介绍一下吧,陆生。”说着,奴良滑瓢将烟枪在烟灰缸上敲了两下,因为有女孩子在场,所以他在抖掉了烟灰之后没有再重新点上烟草,只是像端着个装饰物一样拿在手里。
“我知道了,老头子。”奴良陆生用温热的掌心揉了两下自己的脖颈,不过在这之前他先是用手指点了几下屋外和房顶。“那边,还有这边,你们不要在那里偷听啊。”
“少主小气!”
“切,少主又找不到对象!!”
“喂!”
“我会去管住他们的,放心吧,少主!”有着金色圈圈眼的雪女自告奋勇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揽下了这个工作。随着她和首无,鸦天狗退出去,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清水爱花,奴良陆生以及奴良滑瓢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清水爱花总觉得在那位雪女在离开之前似乎是多看了自己几眼。虽然对方的眼神里并没有恶意,可是她的神情却有那么一丝微不可见的寂寞。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爱花稍微瞥了一眼奴良陆生。但少年神色如常,不像是注意到了或者觉得哪里不对。
…哦,他今年十三岁来着。
少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努力地说服自己奴良陆生今年才只有十三岁,还是个没有开窍的半大少年,讨论这些似乎是早了一些。——问题是陆生他妖怪时看起来十七八岁,根本就是个大人啊!!
清水爱花的思维观念还固定在平安时代男性最早十三岁元服上,所以一时间有一些错乱。她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回过头就对上了奴良滑瓢看起来十分慈爱的目光,这让少女有一些尴尬,于是朝着老人露出了一个很乖的笑容。
放在平安时代,就算不提亲生父亲玉藻前,清水爱花作为贺茂清水的养孙女的确说得上是贵女。少女从小在贵族家中长大,后头又跟在安倍晴明的身边,因此就算是她骨子里有一种男孩子气的跳脱,爱花的一举一动依旧带着一丝贵族家女儿的仪态。
她的白发披散在肩头,它们就像是融化的积雪汇集成了一条蜿蜒的河流,温顺地落在樱色的小褂上。也正是这头妖异的长发让秀美的少女看上去如同一株盛开的白樱,清新且柔和。
恍惚间,奴良滑瓢好像从少女浑身的平安时代的风光中看到了另一个身影。而那个女子也一样是喜爱着樱色的着物,脸上的笑容是温柔且恬淡的。但是就算他已经故去的妻子是那么温柔如水的人,每当奴良滑瓢想起她时依旧会觉得自己的胸膛一片火热。
妖怪大多数长情,因为他们的心中有许多天生的“暴力”,这种暴力让他们一生追逐着强大,让他们的心能够更加冷酷地面对庞大的时间。但是一旦动了心,这种温柔的情感就会像是生长在泥沼中的花种一样,开出漫山遍野的鲜花。比起连根拔起的疼痛,长久的回忆并不会过于痛苦,因为那些花美得如此不可方物。
连带着的,他对清水爱花微笑时就更加的真心实意了一些,起码不是先前那样只把温和摆在表面了。
“我来介绍一下,首先现在坐在那里的老头子是我的爷爷,奴良滑瓢。随便叫他老爷子,老家伙都行。”奴良陆生的声音打断了各自思考着的两个人,清水爱花听他说完之后立刻弓下身,向老人问好。
“只是踢了你一脚你要记着多久,孩子,别听他的,叫我滑瓢爷爷就好。”
“您好,奴——滑瓢爷爷。”清水爱花卡了一下,然后顺着对方的意思换了自己的称呼方式。
“然后这边是爱花,清水爱花。”奴良陆生在说完少女的名字后稍微深吸了一口气,与爱花对视了一眼。“…她是安倍晴明的弟子。”
出乎奴良陆生的意料,在听到那个关键的名字时奴良滑瓢居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连手边的刀都没有拿起来。
“你小子身上的妖气凝实了很多,气息也和之前天差地别,看起来你果然是有奇遇。”奴良滑瓢沉声说道。“但是…你将安倍晴明的弟子带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不要逼老头子我出手。”
“爷爷你先听我说完,爱花她虽然是安倍晴明的弟子,但是…我觉得我认识的晴明和传说中的他并不相同。”
“你要说有两个安倍晴明不成!”
“总之,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和心,我知道的安倍晴明是一个风光霁月,如玉如琢的人。”奴良陆生加重了自己的语气,从他的神态里奴良滑瓢能看出少年是认真的。
“…好吧,陆生,用你的方式来说服我。”
“求之不得。”
爷孙两个人一言不合又要再度开打,清水爱花捧着自己的小盒子坐在边上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出去也不是坐在这里也不是。
“不对,我先去送爱花休息,晚点再谈这个。”奴良陆生把刀重新插回腰间的系带里,和奴良滑瓢打了声招呼就引着清水爱花离开了房间。在出门之前少女向着老人弯腰鞠了一躬,然后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是老师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么?”
“这个不算是什么事,我和老头子之前说不通时也打过一次。就半年前…不对,刚刚被揣进水潭里那回。”
“好的哦。”清水爱花应了一声。
跟在少年的身后,少女随着他走进了一个种着樱花树的院子里,那株种在水潭边的垂枝樱是偏紫的粉红,在月光下像是一串一串的宝石一样。
“这里是我住的院子,爱花你就暂时住在我隔壁吧。”奴良陆生拉开自己卧室的隔壁屋,探头往里看了两眼,却发现里面的床铺和用品居然都已经准备好了。“嗯,毛倡妓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毛倡妓么…我记得了,有机会的话要向她道谢。”
“不急,爱花你先把盒子里的东西用掉吧。”
少女点了点头走进屋内,身后的奴良陆生为她带上了房门,然后气势汹汹地又跑出了院子,回去找自己爷爷理论了。清水爱花觉得也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所以奴良陆生比起在安倍宅中的进退有度,在家里时要活跃许多。
深吸了一口气,清水爱花坐在坐团上,打开了一直拿在手中的檀木盒子。盒子里铺着厚厚的一层绒布,雪白雪白的似乎是取自兔子腹部柔软的一层绒毛制成的,而绒布上头放着两颗像是兔子眼睛一样的绯红的眼球。
那是她的眼睛,属于半妖爱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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