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换个人也许不敢当着雷智敏的面、在几乎称得上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抓人, 但碰上林冬这号的, 真是告到部里去也拿他没辙。谁管他啊?没人管。说是在编待岗, 可编制在哪个部门?悬案组本身就不在编。他的档案倒是挂在市局人事, 然而并没有人承认自己是他的直属上司。

    可即便雷智敏这回踢了块铁板, 留给林冬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从羁押之日算起,三十天之内必须拿出能起诉杨越的证据, 不然发到检察院那边批捕申请不下来, 人还是得放。

    现有的证据肯定不行,得拿到口供。可这杨越自打被拎进审讯室, 嘴上就跟贴了封条似的,一声不吭, 甚至连口水都不肯喝。唐喆学跟罗家楠俩人轮番跟他聊,聊的嘴上都快起泡了,这哥们还是一副“你俩说我听着”的态度。

    眼瞅着就快到给人送回临时牢房的时间点了, 唐喆学也不管罗家楠在不在场、询问记录会不会成为自己的黑历史,敲敲桌子吸引杨越的注意力说:“嘿,你知道么,我前些天在十七中门口看见樊丽了, 就穿身她高中时候常穿的明黄色外套。”

    杨越的手明显一抖, 手铐哗啦一响。旁边罗家楠也瞪圆了眼睛, 一脸惊悚地看着唐喆学。唐喆学冲罗家楠摆出副“不好意思等出去给你买包烟压惊”的表情,转头继续碾压杨越的心理防线:“还有徐广旭的那辆车,十年出了二十次险,最后一次出险是在高速上被大卡车追尾, 司机说是因为大半夜的在后视镜里看到个长发女人才猛踩刹车。”

    罗家楠这眉头都拧出“你小子是不是和我有仇”的皱纹来了。

    手铐哗啦哗啦响了几声,杨越把手挪下去放到膝盖上,眼神四下游移。他几次想张嘴,但都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末了就只是摇了摇头:“我都没跟樊丽说过话,你们抓错人了。”

    唐喆学刚要继续说,就听墙角的扩音器里传出林冬的声音:“唐喆学,罗家楠,把人送回去,今天到此为止。”

    给杨越押回临时牢房,唐喆学返回来问林冬:“这不还有十几分钟呢么,怎么不让我继续问了?”

    “你可真成,”林冬直皱眉头,“拿鬼故事吓唬嫌疑人,就这讯问记录送到检察院那,你信不信庄检察长亲自过来抽你?”

    唐喆学不以为然地瞥了下嘴角:“兵不厌诈嘛。”

    “诈尸吧你。”林冬说着,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后抬眼望向唐喆学:“徐栩和徐广旭来了,你猜他们是来干嘛的?”

    唐喆学眯起眼:“……总不会是自首吧?”

    “你啊,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林冬笑笑,“打个赌呗?”

    “嗯?”唐喆学心说我是做梦娶你来着,没毛病。

    “十块钱,我赌他们是来对杨越落井下石的。”林冬用手机敲了下他的肩膀,“走,接待嫌犯家属去。”

    —

    徐广旭相貌平平,但多年的律师生涯使他练就了一副处事不惊的态度,面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份威严。见着林冬和唐喆学,徐大律师起身和他们逐一握手,随后坐回到椅子上,抬手揽住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抚。

    徐栩的眼睛有些红肿,一看就是哭的。她靠在父亲怀里,不时轻抽下鼻息,手扣在隆起的腹部呈保护性的姿态,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楚楚可怜。

    她问:“我能见我丈夫么?”

    “不行。”林冬接下话,是对徐广旭说的:“徐律师,您知道规矩。”

    徐广旭点点头,看似遗憾地叹息道:“其实我们早就该把事实真相告诉警方,哎,不该抱有侥幸心理啊。”

    “您说。”唐喆学拿起录音笔,示意对方自己要开始录音了。听徐广旭这开场白,他那十块钱是输定了。

    拍拍女儿的肩膀,徐广旭轻声说:“说吧,反正都是爸爸的错,跟你没关系,把一切告诉林警官他们。”

    徐栩眨巴了下眼,泪珠子啪嗒掉出来一颗。她抬手抹去腮侧的泪痕,抽抽搭搭地说:“樊丽是……自杀的,她约我去篮球场见面,说要让我后悔一辈子,然后从护栏边跳了下去……爸爸……爸爸怕影响我的前途,就开车……开车把她的尸体运走了……”

    嗯?

    林冬和唐喆学不约而同地转过头,互相看着对方。万万想不到,这老狐狸会来这么一手。自杀,他杀,没有尸体,仅凭现场遗留的痕迹,确实无法查证。

    徐广旭一边抚着女儿的背一边接下话:“事情就是这样,林警官,唐警官,我承认我当时一时糊涂,徐栩马上要高考了,虽然说那姑娘的死不是她造成的,可我……唉,是我怕事情被人发现之后,害她耽误考试,就只好……唉,我的行为触犯了《刑法》第三百零二条侮辱尸体罪,我认罪,认罪。”

    这他妈真是省时省力了啊,嫌疑人连罪名都给自己找好了,根本不用他们再去翻《刑法》查按什么起诉。问题是这罪名最重判三年,按法律规定,诉讼时效只有五年,这都过去十年了,就是来投案自首也不能起诉他。

    林冬掐着鼻梁咬牙问:“你把尸体运哪去了?”

    徐广旭一口咬定:“海里。”

    “具体位置?”

    “跨海大桥下面。”

    “你从哪扔的?”

    “海堤前的那片滩涂。”

    这倒是和穿雨鞋对上了,可是……林冬放下手,镜片后的瞳孔中射出犀利的光芒:“徐律师,就你一个人运送的尸体?”

    “是的,我让他们把尸体搬到我车上,然后开到海边,把尸体扔进海里。”徐广旭的语气堪称沉着冷静,“这件事是我的主意,他们都是听我的话办事,这个案子,你们确实抓错人了。”

    林冬沉默了。尽管这套说辞听起来滴水不漏,但就因为它太完美无暇,反而显得假了。

    就听徐广旭继续说道:“我会尽最大的能力来补偿樊丽父母的精神损失,林警官,请务必替我向她的父母转达这个意愿。”

    “稍等,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林冬起身离开接待室,站到走廊上,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喂?老姜,是我,林冬。”

    那边显然是有些吃惊,听筒里隔了几秒才传出声音:“你还活着啊?”

    “……活的还行,”林冬勾了下嘴角,“诶,请教你个事。”

    姜彬阴阳怪气地笑道:“呦呦呦,堂堂林大博士居然有事要请教我?受宠若惊了啊。”

    “没时间逗贫,我长话短说。”

    将案件简明扼要地向姜检察官叙述完毕,林冬说:“我现在需要点时间继续对杨越施压,但是目前的情况是,最迟明天一早上班我就得把他放了。”

    “靠,这主意一定是雷智敏出的。”姜彬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这样,反正你不怕背处分了,假装自己是法盲,拘他,连杨越一起拘了,等申请批捕的时候,我按超过诉讼时效再给你打回去。”

    林冬哑然失笑:“你也不怕背处分?”

    “你今儿可没给我打过电话啊,赶紧找技术部把通讯记录删了。”

    “好,马上去办。”

    “没别的事儿我挂了啊,这忙着呢。”

    “多谢。”

    挂断电话,林冬返回到会谈室里,示意徐广旭起身。徐广旭一看架势就知道他是要铐自己,面色立刻涨红:“林冬!都过了诉讼时效了你凭什么抓我?”

    “是么?”林冬故作迷茫状,“回头我去查查书,不过既然您来自首,总不能让您白跑一趟。”

    他“咔嚓”就给徐广旭铐上了。

    “你——”

    “哦,还有徐小姐,刚才你父亲亲口说的,你参与了尸体的搬运,所以……”

    林冬朝唐喆学使了个眼色,唐喆学立马起身站到徐栩身后,对脸色骤然惨白的人说:“你身体这样我就不铐你了,等明儿一早通知雷智敏给你办取保候审。”

    “我……爸……爸!”徐栩使劲拽住父亲的衣袖,焦急地喊着:“你不是说没事了么?”

    徐广旭气得脸色发紫:“别着急,他们就是故意的,走着瞧!我一定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唐喆学还挺高兴:“嗯,吃不了我们打包。”

    林冬眼含笑意地瞪了他一眼,提醒他别太得意忘形。

    —

    听说徐广旭也被关进来了,杨越愈加坐立不安。林冬从监控屏幕里看到,他在临时牢房里焦躁地来回走动,不时地站到牢房门口,像是犹豫着要不要喊看守。

    正盯着屏幕看,他忽觉衣服被人扯了扯,转头皱眉望向叼着酸奶嘬的唐喆学:“干嘛?”

    “组长你欠我十块钱,”唐某人笑得像偷油的老鼠,“我说他们是来自首的吧。”

    “……”林冬忍住白眼,回手拍了下衣兜,“没带钱包,先欠着。”

    倾身向前,唐喆学舔去嘴唇上的酸奶渍,压低声音说:“你亲我一口抵账也行。”

    林冬冷漠地勾了勾嘴角:“你当这栋楼里的人都死绝了是吧?”

    “大半夜的谁来监控室啊……”唐喆学的呼吸离他是越来越近,“组长,你得定期投喂我,要不真给我饿死你不就守寡了?”

    抬腿踹了一脚唐喆学坐着的转椅,林冬转脸继续盯着屏幕。唐喆学扁扁嘴,搓着椅子滑到他身边,点开手机刷微博。刷到个白鹭朝海浪伸出腿、底下写着【在老婆底线边缘试探】的图,他笑着举到林冬眼前。

    林冬都懒得搭理他,扫了一眼就将视线挪开。但是突然,他又一把抓住唐喆学的手,在对方错愕的注视下盯着那张图仔细看了又看,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唐喆学也赶紧跟上去,边走边问:“组长,去哪?”

    林冬急匆匆地说:“去趟技术部,找值班的给查一下樊丽失踪那天的潮汐表。”

    他一说,唐喆学立马反应过来:“你觉着徐广旭在处理樊丽尸体这件事上,说谎了?”

    “跨海大桥底下是个避风港,渔船都停泊在那里,如果他抛尸时在涨潮,是露不出滩涂的,但他刚才有说过‘滩涂’这两个字,据此我推测他带尸体过去打算抛尸时,应该是退潮状态,露出了大片的滩涂。而滩涂泥泞,一脚下去能没膝盖,他不可能扛着百十来斤的分量在泥里前行,所以……”

    “所以只要看潮汐表,确定那天晚上是退潮状态,就说明他没把樊丽扔进海里。”

    “对,我们可能还有希望找到樊丽的尸体。”

    “……”

    感觉跟在身后的人顿住步伐,林冬回头看着唐喆学,问:“怎么了?”

    “我其实挺怕找着她的尸体的……”唐喆学的神情忽然落寞了起来,“她会出事都是因为给我写的信,找着尸体,那就说明她是真的……嗨,我一直希望那天在十七中门口看见的,不是幻觉。”

    这种感觉林冬再熟悉不过了,负罪感,无法挣脱的负罪感。他们不是杀人凶手,却依然要为这份罪恶背负上沉重的枷锁。

    深吸一口气,他向后退到监控摄头的盲区,朝唐喆学招了招手。唐喆学不明所以地向前走了两步,没等反应过来林冬叫他的用意,忽觉胸前的衣料一紧,整个人被揪进了楼梯拐角下的阴影之中。

    唇瓣轻触,然而仅仅是一瞬间,他又立刻被推出了那片摄头拍不到的阴影。

    头一次被林冬主动亲,唐喆学刚才还沉甸甸的脑袋里放起了国庆烟花:“组长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是要投喂么?吃饱了赶紧干活!”

    耳梢发烫,林冬低下头,疾步朝技术部办公室走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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