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许是真的揍了有深厚背景的家伙, 唐喆学在派出所刚跟同僚交接完, 就看方局和陈飞一起沉着脸进来。不过他们并未指责唐喆学半句, 只说了声让他赶紧回去把监控点设好, 就跟所长一起进了关押区。
回去收拾屋子架设备, 他听罗家楠在旁边说:“放宽心,甭管揍的人是谁, 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也有陈队给顶着。我跟你说二吉,干咱们这行的, 别的不怕,就怕跟错领导, 要真摊上个庄羽那样的,还得留神被他给送进牢里去。”
将麻将桌推到墙边搬起来摞上腾出块空地,唐喆学回忆了一阵从警花们那听来的八卦, 问:“你说的是谭晓光吧?以前在缉毒处干,后来失手打死嫌犯坐牢,出来给人去看场子的那个。”
罗家楠点点头,扔给唐喆学一支烟, 自己也叼上一支点燃。这种盯梢不算什么, 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 还有床有浴室有微波炉,基本生活需求能得以保障。要是跟车里盯梢,饿了,方便面嚼碎了就水往下咽, 尿急,那就得指望矿泉水瓶。赶上重大行动还不许抽烟,简直能给他活活憋死。
“这谭晓光啊,是个人物。”罗家楠组装着设备,没手拿烟就只好叼在嘴上,烟越烧越短,不多时就给他熏眯起眼,“当年他们组长被一个马仔打死了,那马仔死活不肯说是谁指使的,谭晓光就急了,打碎了摄像头,拿椅子给审讯室的门把手顶上,一个人在里头揍那马仔,局长去了都敲不开门……哦,不是方局,是前两年退休的齐局,你应该不认识。”
唐喆学仰脸想了想说:“见过,以前开表彰会的时候。”
“嗯,功成身退,在咱们这行算挺不容易的。”罗家楠指了指旁边的盒子,让唐喆学递个内角扳手过来,“后来那马仔进了看守所吧,没三天,死了,脑出血,法医给不出颅脑损伤的确切形成时间,再加上庄羽的供词,谭晓光就被判了七年,不过他在牢里立了大功,只关了三年多就放出来了。”
唐喆学问:“庄组长说什么了?”
罗家楠冷嗤:“他说进屋就看见谭晓光拎着嫌犯的脑袋往墙上撞,结果谭晓光进去了,他他妈倒升上了正职,就这领导,倒贴我钱都不跟。”
“庄组长可能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吧……毕竟行凶的马仔如果落到警方手里,会有人比谭晓光更想要他的命。”唐喆学倒不是替庄羽说好话,而是于他所见,首先对方是位值得敬重的缉毒警,都烧成那样了还坚持工作,其次是在爆/炸现场,他那句“不能让我的人白流血”,绝是发自肺腑。
所以这样一个人,该是不至于为了自己的仕途就能出卖战友。
抬眼瞧着唐喆学,罗家楠皱眉笑笑:“你啊,别被他那副大义凛然的表象骗了。缉毒警天天和什么人打交道?那些个毒贩都是亡命之徒,被抓着就一个死字的主,脑子里的弯弯绕可比普通的杀人犯多多了……你看咱们抓杀人犯,至少得比他们多想一步,那他们抓毒贩呢?对吧?”
“恩,是这么个道理。”想起在庄羽病房里看到的玫瑰花束,以及对方那有所隐瞒的态度,唐喆学发现自己有时真是太容易把人往简单了想,就像上官芸菲说过的,他有点傻白甜。
——所以组长才会在我面前,谎言脱口而出,完全不担心可能会伤害到我?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
林玥家说不上门庭若市,却也算得上人来人往。从五点到十一点,她接待了三拨客人,共计九人。这九个人的体貌细节都被仪器记录了下来,同步发送给市局技术部,由那边进行面部识别来确认是否有刑事犯罪记录。
客厅和工作间以及朝南向的卧室都可被拍摄到,唯有当初唐喆学没拧开门把手的那间朝北小屋,无论怎么取角度也拍不到。唐喆学很介意这间屋子,提议把无人机放过去拍摄。罗家楠不同意,主要是无人机目标大,容易引人注目,万一打草惊蛇就瞎了。
一小时一换班,轮流盯监控画面。比起陈飞他们那代人,唐喆学他们现在幸运的多,至少不用趴在望远镜前瞪眼瞪到眼花。技术的进步解放了人类,数字化设备可以记录并通过运算条件来锁定目标,然而日积月累下的经验,终归无法被取代。
罗家楠躺在沙发上伸腿,边和祈铭发消息逗贫,边问唐喆学:“诶你听说过‘一袋咸菜’那个案子没?”
背对着他,唐喆学盯着监控屏幕摇摇头。
打完最后一个字,罗家楠慢慢悠悠地说:“八几年的事了,有个老刑侦专家,进凶案现场,靠放在灶台边的一袋咸菜,破了个灭门案。”
“熟人作案?”唐喆学没太放脑子在这话题上,随口应了一声。
罗家楠一梗,说:“行啊你小子,思路够敏锐的。”
“嗨,不能在悬案组白待这么些日子,跟组长学了不少东西。”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分局?”
“没计划,就跟着组长挺好。”
“史队乐意?”
“他才不管我死活呢。”唐喆学耸了下肩膀,“前两天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春节哪天能歇好去看他,结果他跟我说‘臭小子,没事儿别来烦老子,有瞅你的功夫我不如多睡会’……哎,反正我是被逐出师门的,不混出点名堂来哪好意思回去。”
罗家楠嘿嘿一乐:“我看你小子是舍不得跟林队分开。”
——说的好像你舍得跟祈老师分开一样。
唐喆学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头些日子听高仁念叨,局领导打算送罗家楠去进修,结果这家伙一听要走一年,死活不去。进修是为了镀金,就像林冬当初留学回来,虽然是落在分局做刑侦支队长,但级别可比在市局重案组做组员的罗家楠高了好几级。没出事的话,保不齐现在都干到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职位了。
“楠哥。”
“啊?”
“要是有一天,祈老师的安全受到某人的威胁,你会怎么做?”
“谁敢我他妈弄死谁。”罗家楠说着,忽然翻身坐起,顺手抄起个空烟盒丢到唐喆学背上,换来对方不明所以的回望,“二吉,你跟哥说实话,你不会是想去单挑那个毒蜂吧?”
“……”唐喆学回过身,将视线重新投向监控屏,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组长希望看到的是毒蜂被法律所审判,他要亲眼看到对方为死去的战友付出代价,所以,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毒蜂杀了祈铭的父母,这笔债,必须血偿。”起身走到唐喆学背后,罗家楠抬手重重拍上对方的肩膀,“二吉,替我给林队带句话,那毒蜂自要敢拒捕反抗,我准保一枪毙了他。”
唐喆学听了,不知该如何以对。对于罗家楠的偏执,林冬自是心知肚明。他们各有各的坚持,无法简单地以是非对错来评判。同时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像毒蜂那样的一个人,即便是被逼入绝境,大概也不会束手就擒。
但一切都是猜测,当务之急,是他们得找到他。
—
【我在办公室,今晚不回去】
给唐喆学回完信息,林冬放下手机拿过卷宗,继续研究亿华娱乐前董事长李永锋的案子。会上他说庞宁的死是个开始,但事实上,他认为李永锋的死才是整串凶案的起点,只不过目前手头没有证据,话不能乱说。
李永锋案的卷宗,三年前他就看过了,连同其他一系列被怀疑为毒蜂所为的案子。这些案件的跨度长达二十多年,据此推测,毒蜂初次在境内犯案的年龄约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这个岁数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过于年轻了,经验不足很容易出纰漏。但像毒蜂这类缅甸华裔雇佣兵出身的杀手,往往自童年时期便开始接受训练,在其他同龄孩子还在跟家长撒娇耍赖的年纪,他们大多已经杀过人了。
当初接手这些案子时,他曾经质疑过李永锋的案件是否为毒蜂所为:首先,用炸/弹不是毒蜂的风格,他的习惯是用一把带消音器的枪,悄无声息的开始和结束;其次,爆炸会引起民众恐慌,警方高层势必要投入大量警力和资源来侦破,这将增加被锁定的风险;最后,这类杀人手法往往是做警示他人所用,乃恐怖/分子的常用手段,目的是为了吸引眼球提高知名度,而毒蜂这种人最该回避的就是引人注目。
只是当时上面已经给此案定性了,确认和毒蜂有关。而他和他的队员作为整个追捕计划专案组的引证小组,工作性质决定他们无需辨别案件嫌疑人的锁定,于是并未就此向上级递交过任何书面报告,只在私下里做过讨论。
现在,他重新翻看当年的卷宗,疑点在一张张照片和一页页调查记录中逐渐加深:李永锋死时可以说是尸骨无存,猛烈的爆/炸和满满一油箱引发的烈火吞噬了一切,能证明死者就是李永锋的,源自于他妻子颜绮丽的口供,以及烧剩下的几颗吻合医疗记录的牙齿。
——所以,会不会是李永锋诈死,颜绮丽在公众面前洒泪,换取同情心带动票房,借此翻盘危如累卵的对赌协议?
念头划过脑海的同时,办公桌上的座机骤然响起。林冬接起电话,是门卫室打来的,让他去取一份快递。最近陆续收了几份快递,各分局提交的资料,有关吸毒过量致死人员的案件记录。唐喆学发协报的时候只留了门卫室电话和部门名称,来件都是通过门卫室转交。
拿到快递,林冬注意到只是薄薄的一个文件袋,略感奇怪。有的分局是刻张盘寄过来,或者是存储好的U盘,有的是复印好的卷宗裹得跟个邮包似的。
而这一份,轻薄的过分。
回到办公室,他拆去封条打开袋子,只倒出了一张照片。照片正面朝下落到办公桌上,他拿起翻开,只一眼,耳边轰然响起剧烈的鸣音——
生鲜超市门口,唐喆学拎着菜,面带笑容地看着他,头顶泻下淡黄色的路灯光芒,将他们温馨笼罩。
TBC
作者有话要说:EMMMMMMMMMMMMM,别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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