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敲开悬案组办公室的门, 罗家楠进去把一摞卷宗扔到唐喆学桌上。刚想说话, 瞄到林冬的脑袋,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
“林队你剪头啦?”边说, 他边接过唐喆学递到手边的烟盒, 敲出一支低头点上。办公室里有苗红在,不让跟屋里抽烟, 外头又下雨。他下来送卷宗顺便忙里偷闲抽一根, 再说这是悬案组拜托他的活儿,理应收份谢礼。
林冬应了一声, 伸手拿过份卷宗翻看。拗不过唐喆学的碎碎念,他昨儿终于在超市里找了家十五块钱的快剪店把头发理了。习惯了半长不短的发尾, 现在后脑勺上推得整齐利落,脖颈子感觉凉飕飕的。前面只是修了修,长度没去太多, 理发的小哥说他留头帘好看。然而修剪过后,那绺白发更像故意挑染出来的一样,除非仔细扒着他脑袋看,不然根本看不出连发根都是白的。
林冬想过贴着头皮刮短, 省事。唐喆学让对方想想反黑组那几个光头, 不穿警服跟刑满释放人员一样, 遂成功说服林冬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拍拍卷宗,对罗家楠说:“谢了啊楠哥,我还以为得下礼拜才能拿到呢。”
“上午去安庆办事,顺道去趟市局给你们把卷宗带回来。”罗家楠伸手弹了下烟灰, “这都结案了,你们要查什么?”
宋冰因车祸致死,迄今已有五年之久。
唐喆学说:“有个说是跟死者在一起的女的,和家里失去联络六年了,家里人想让警方帮忙找找。”
罗家楠浓眉一挑,笑道:“再这样下去,你们悬案组可以改名叫‘寻人组’了。”
“悬案本来就数失踪案占比最大,你看——”唐喆学抬手指向罗家楠身后的架子,“那些卷宗全都是失踪案,有一百四十多份。”
罗家楠回过头,烟从脸侧飘出:“我去!咱市有这么多人失踪?”
“不光咱市的,还有临市的,外省的,都是慕名把卷宗递来让我们组长帮忙的。”
唐喆学望向林冬,眼里盈起丝笑意。林冬侦破的两件案子上了内部刊物,悬案组这个编外部门名声大振,一时间卷宗从各地源源不断地寄来,最多的时候他一天要跑七趟门卫室取快递。除了外出办案,俩人每天光是看卷宗就要看十来个小时,尽可能地为求助的同僚提供侦破思路。
“林队,要不我跟陈队打声招呼,调你们悬案组来吧?不用天天出现场,周末还能休息。”罗家楠调笑道。
“不要,”林冬果断拒绝,也不管罗家楠脸黑不黑,“打从进门起你就晃来晃去,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一样,你说你能踏实坐下来看俩小时卷宗么?”
“我……”罗家楠气短。
唐喆学搭腔道:“是啊楠哥,还要写案情分析笔记,你不是最烦这个么?”
“操!我结案报告还没写呢!陈队让下班之前给他!先走了啊!”
罗家楠说完,碾灭烟头一溜烟跑了出去。唐喆学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抬眼对林冬说:“组长,你知道么,我来悬案组之前也跟楠哥一样的急脾气,跟你这段时间算给我磨出来了。”
“近朱者赤。”林冬轻飘飘地说。
唐喆学笑笑,没接话,继续低头看卷宗。林冬没说后半句,算给陈飞留点面子。要说急脾气,全系统怕没一个人能比过陈飞。而且他不光急,还暴,那真是炮仗捻,一点就着。外打嫌犯内顶撞领导,听罗家楠说,早些年他爷爷罗明哲二次返聘回重案组挑大梁,就是因为空降的队长搞不定副队长陈飞,被气进了急诊。也正是因为陈飞的臭脾气“远近闻名”,以至于他虽然功勋卓著,却错失了好几次警督晋警监的机会。
刚过完春节那会,陈飞还去后勤处拍了贾处长的桌子,具体因为什么不知道,反正跟罗家楠掀庄羽的办公桌比起来,动静差不多。
脑子里一边转着八卦,唐喆学一边看尸检报告,看着看着忽然皱起眉头,把卷宗倒了个个递给林冬说:“组长,你看这个。”
接过卷宗,林冬飞快地看了两页,重重呼了口气。宋冰的尸体本来要正常焚化,但焚烧工偶然发现,尸体腹部有缝合过的伤痕。工人感觉刀口非常新鲜,于是对了下死亡证,发现死亡证上写的是脑出血,察觉有异,报了警。
尸检报告显示,宋冰的尸体,角膜、肝脏、双肾、心脏都缺失,刀口是取器官所留下的。他的死因确实是脑出血,根据医疗记录,他送医后呈深度昏迷状态,而且可以说基本没有苏醒的可能。
死因正常,但缺失的器官去哪了?捐赠系统里没有他本人或者他家属签署的捐赠协议,由此,案发地所在的安庆市市局重案组判定这与器官/买卖有关,于是决定立案侦查。
林冬扔下法医报告,抽出口供那本,直接翻到最后。看完他把卷宗往唐喆学桌上一扔,说:“找着王庆娟了,她在牢里。”
—
安庆市,女子监狱。
五年时间,王庆娟在牢里老了不止十岁,容颜和照片上的美貌少妇相去甚远。唐喆学在会面室里看到她时,一眼都没认出来。不知道是监狱发出的挂号信她家人没收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从被抓到现在,她家里人居然都不知道她已经坐牢了,更没人来看过她。
等到狱警出去,唐喆学问:“你怎么不和家里联系啊?他们都以为你失踪了。”
“……我没脸……没脸联系他们……”王庆娟一张嘴,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哭得稀里哗啦,“我鬼迷心窍了……弄成这样……我……”
林冬摸出纸巾递给她,静待她情绪平复。当年王庆娟确实跟宋冰私奔了,但她并不是出去打工,而是跟着宋冰一起踏上了犯罪的道路。宋冰的一个老乡做非法器官贩卖生意,把刚失业的宋冰给拉下了水。他们蛰伏在各大医院,游说家属出售将死之人的器官。很少会有人答应,但只要做成了一单买卖,就可以拿到二十万的提成。当宋冰出了车祸之后,王庆娟禁不住宋冰老乡的游说,把他身上能卖的都给卖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的所作所为被经验老道的焚烧工识破,涉案人员均按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被批捕并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根据量刑标准,他们属于“情节特别严重”的那一类,依法重判。
看过审讯记录,林冬发现王庆娟纯粹是被洗了脑了,认为自己在做的是件积德行善的好事。从受体的角度来看,有重获光明或者延续生命的可能确实是件好事,而等待捐赠是如此的遥遥无期,必然有人会铤而走险去器官黑市找寻货源。
然而器官来源是否经过检验?有没有传染病或者癌症?会不会造成受体的感染?事实上,器官贩子并没有义务提供供体的体检报告。而且如果不严判这些非法买卖器官的人,那么暴利当前,会有多少正常人受到伤害?之前的煤堆尸块案还没破,那些无家可归者像牲畜一样被宰杀,分尸后如垃圾般被抛弃。
这些犯罪分子已经猖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草菅人命,用别人的鲜血来滋养自己罪恶的人生。又是谁纵容了他们,给了他们生存的土地?是那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他们想活,于是花钱买命。可只要东窗事发,他们同样要为参与了非法器官买卖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哭了好一会,王庆娟抽噎着问:“我爸妈……他们还好么?”
“身体还不错。”唐喆学点点头。他和林冬都没想到王庆娟会坐牢,不然往系统里输个身份证号码,就会跳出服刑人员的信息。
“我弟呢?”
“呃……他坐牢了,故意伤人致残……”
“……”
王庆娟又开始失声痛哭,唐喆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消息传回去,婆家可能还会落井下石,无怪她不想让家里知道自己坐牢了。
在两人的劝说下,王庆娟答应给家里打个电话。事已至此,她掉再多的眼泪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早点跟父母说实话,别让他们为自己的生死挂心。她也想孩子。跟左睿鹏过不下去,想出来自己赚点钱把彩礼钱还给左家,换得自由。
从监狱里出来,唐喆学给二伯打了电话,将情况简明扼要地告知对方。唐华听了,除了惋惜,别无他法。王庆威十四年,王庆娟八年,这一家子,俩孩子全坐牢了。他说回头等自己这边踏实了,去看看王家父母,送点钱,也算报答王庆威在牢里对他的照顾之恩。
挂上电话,唐喆学上车对林冬说:“要是每个悬案都能破这么快就好了。”
林冬斜楞了他一眼:“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
“呐,我昨天还真梦见咱俩的婚礼了。”
“是么,你穿婚纱了?”
“我穿婚纱能看么?”画面太美,唐喆学自己都不敢想,“穿西装,我穿黑的,你穿白的。”
林冬抿嘴笑笑:“你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赶紧去找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姑娘,穿婚纱保准好看。”
“说这话有意思?我这辈子还赖上你了,别想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唐喆学刚说完胳膊上就挨了一下子,皱眉搓搓,问:“去哪?回局里还是回家?”
林冬想了想说:“先去趟超市吧,家里没什么菜了,明天约了我哥来家吃饭。”
“哦对,你不说我把这茬都忘了。”
唐喆学忽然有点紧张——明天就要面见大舅哥了,要是人家不接受他这个弟夫,咋整?
TBC
作者有话要说:二吉,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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