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番外】林阳(二)

    (二)

    被毒/品害死的人, 遗容凄惨。形销骨立的一副架子, 将盖尸单支棱出数个突兀的边角。白单之下已经见不到一块好皮, 溃烂脓肿, 臭气熏天。任谁看到单玲玲现在的模样都无法想象出, 她曾是那个迷倒万千大好青年的师范学院校花。

    单骏桐随母姓,据说他父亲是位华侨, 常年在国外。两年前他们母子俩搬进林家对门的那间三居室, 自始至终都没人见单玲玲的丈夫出现过。不过看单玲玲既不工作花钱还大手大脚,街里街坊的不免有了议论, 说她是人家的二奶,单骏桐更是因为这事常在学校里受欺负。

    林太太是偶然间发现单玲玲吸毒的。那天她看单骏桐一个人蹲在家门口, 门开了条缝却不进去,心生怜惜,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单骏桐说妈妈在工作, 而工作的时候,不让他看。林太太敲门没人回应,于是将单骏桐送进家门。进屋一看,有点洁癖的她简直要晕厥过去。里面乱得无处下脚, 衣服鞋子垃圾混在一起扔了满地, 空气中漂浮着腐败和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味。

    单玲玲平时妆画的很艳, 衣着讲究,说话大方得体,不时蹦出几个英语单词,洋气得很。附近的女人们都不爱和她来往, 也不许自家男人于她来往,堪称防火防盗防单玲玲。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家男人便被那狐媚子勾去了魂儿。

    林太太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前光彩照人的女人,家里居然能跟个垃圾场似的。安顿好单骏桐,她走到卧室门前,抬手正欲叩门,却忽然回手捂住了嘴。透过门缝,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单玲玲像死了一样,半个身子挂在床边,胳膊上绑着条皮管,针头还插在臂弯的静脉处。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吸毒的人。自从开放口岸以来,被列为经济特区的海滨城市飞速发展,而金钱与科技涌入的同时,那些侵蚀灵魂骨肉的毒物也像细菌一样传播开来。她在与大学里的研究所工作,主要工作内容就是研发治疗毒瘾的药物。那些参与临床实验的瘾君子,无一不像单玲玲这样,一脚天堂,一脚地狱。

    她报了警,将单玲玲送进了医院。单骏桐说不出其他亲人的信息,无依无靠。征求过丈夫的同意,她将这可怜的孩子接回家里,照顾了一段时间。从那时起,她的独生子林阳便多了个弟弟。林阳一开始还以为头发长得能扎起辫子的单骏桐是个女孩子,打死都不肯和对方一起洗澡。直到林太太带单骏桐去理了个简单清爽的男孩子发型,才让林阳意识到自己的执拗有多么的幼稚。

    单玲玲的情况好好坏坏,坚持不了几天就在半夜丢下孩子跑出去买毒/品。单骏桐也因此反复地出入林家。他管林太太叫妈妈,而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却总是一副漠然的态度。

    现在,单玲玲死了,单骏桐成了半个孤儿。虽然林太太很想收养单骏桐,但毕竟他还有个父亲。经过多方联系,单骏桐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终于在某个雨夜敲响了林家的大门。

    “谢谢你们照顾骏桐,这是金某人的小小心意,还请林先生和林太太不要嫌弃。”

    见自称姓金的华侨将装着现金的厚信封放到茶几上,林家夫妇对视一眼,同时出言推拒。金先生四十开外的年纪,面容看似和善,眼神却深不可测。他伸手按住那厚厚的信封,露出条自虎口向下、隐没入袖口中的蜈蚣疤痕。

    “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骏桐走。”

    留下不容抗拒的话语,他起身告辞。送走金先生,林玉杰拿起放在桌上的信封,打开看了一眼,对妻子说:“至少五万。”

    林太太闻言面上一惊。她和丈夫算高工资了,一个月算上加班费和各种补贴也不过才两百来块。不知道这位金先生是做什么买卖的,出手竟如此阔绰。来路不明的钱,他们真不敢收。于是给单骏桐收拾行李时,林太太将装钱的信封裹进了孩子的衣服里。

    第二天林阳放学回来听说单骏桐被亲生父亲接走了,小老虎一样的男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早就将单骏桐当成了亲弟弟,尽自己所能地做个好哥哥,到头来连句分别的话语都没有。他消沉了好一段日子,连游戏机也提不起兴趣玩。那是他考进全年级前十的奖励,是爸爸去日本出差带回来的,他最快乐的记忆,就是和单骏桐一起玩游戏机。

    为了让儿子重拾欢乐,妈妈允诺冬至那天带林阳去新开的商场买他一直想要的玩具/枪。然而等林太太下班去学校接孩子,却被班主任告知,林阳下了最后一节课就走了,连课后自习都没上。林太太找遍了林阳常去的所有地方都没找到儿子,惊恐万分匆匆报警。在派出所被警察告知,最近这段时间儿童失踪案频发,林太太当场晕厥,醒来立刻疯了一样地冲出去找孩子。

    从那天起,林阳的寻人启事,被绝望的林家夫妇贴满了大街小巷。

    —

    破晓前的黑暗中,林阳被第一声鸟鸣叫醒。通常这个时候九鬼也起了,盯着他们早练,不可能捞着懒觉睡。但是今天林阳并没有看到师傅屋里的灯亮起。而乔军可能是因为马上要离开这了,兴奋过度,后半夜才睡着,这会儿骑着毯子睡得正香。他没一脚踹乔军屁股上把人踢醒,反正等师傅出来,还在睡懒觉的徒弟肯定没好果子吃。

    走进树林,摸着黑,他熟门熟路地来到自己的“陪练”跟前。这是一棵树龄超过一百年的樟树,高度近五十米,树冠繁茂遮天蔽日。刚来这的时候,师傅让他往上爬,他爬不上去。虽说他以前爬墙上树,皮的像只猴子,但不管往哪爬,总有个蹬脚的地方,要不蹦起来窜一下也能够着枝杈。可这棵老樟树,树干粗壮且直上直下,最低的枝杈离地面也得有五米。

    第一次爬老樟树,他无处攀附,胳膊也没多少力气,刚往上爬了没半米就咕咚一下摔进草里。然后没等他回过神,师傅抬脚就给他踹了出去。就地搓出去十几米远,林阳磕得鼻青脸肿浑身没一个地方不疼,眼泪却死命地含着,一滴也不敢掉。不能哭,师哥们的经历告诉他,越哭,师傅打的越狠。

    “再爬!”

    嗓音沙哑的一声暴吼,那鬼一样的烧伤面孔在他眼前放大。九鬼的嘴唇因烧伤的瘢痕而吊起,一侧犬牙始终露在外面,看着就像随时会咬人的恶犬。然而这副尊容远比不上九鬼的手段更令人战栗,他像拎小鸡一样的给林阳拎回到老樟树下,把九岁的孩子往地上一摔,抽枪“砰”地朝他腿间打了发子弹。

    崩起的草屑和泥土扑了满脸,林阳犹如惊弓之鸟般,猛的往后一缩,后背正撞上树干。九鬼的牙齿露得更多,要求也更严苛:“爬不动就在上面挂着,我没让你下来,你他妈就给老子在上面老实待着!”

    那一天林阳不知道自己在树上挂了多久,他撑到极限昏死过去,从树上掉了下来。待到被锥心的痛惊醒,他发现自己的指甲抠翻了,胳膊和腿还保持着抱着树的姿势,根本就打不直。九鬼似乎很满意,晚饭额外奖励了他一颗芋头,然而他连咽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他大概花了一年的时间征服了这棵老樟树,可以不借任何外力徒手爬至树顶。树干上一米来高的位置有个深坑,是他一拳一拳打出来的。而爬上树顶,是他最享受的时刻:站在参天巨木的顶端,俯瞰林海山涧,置身于云雾之中,沐浴破晓后的晨光。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

    “林阳!你在么?”树下传来乔军的喊声。

    深深吸入一口晨间的空气,林阳弓下身,在粗壮的树枝间敏捷跳跃,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地面。

    “师傅起了?”他问。不过看乔军的样子,不像是被师傅一脚踹出好几米远摔醒的。

    乔军耸了下肩:“没,要不去看看吧。”

    林阳沉默片刻,转脸朝树林外走去。九鬼的房间从不让徒弟们进,不过也有例外。他脑子里有地/雷爆炸时崩进的碎片,发作起来会让他头痛欲裂,需要大剂量的杜/冷/丁止疼。有时他会打过量,这种时候得有人给他一针纳洛/酮,以免他就此死过去。

    敲敲门,没得到回应,林阳推门进屋。只见九鬼赤/裸上身仰躺在地板上,手里攥着支针筒,双眼微睁,嘴角挂着些尚未干涸的白沫。那张堪称恐怖的脸上,微微泛着不正常的青色。林阳见状心头一跳,赶忙蹲下身按住师傅的颈侧,却发现连一丝微弱的搏动也没有。

    九鬼死了。

    将九鬼的死讯发电报传给山下后,林阳和乔军合力挖了个两米深的坑,把尸体已经僵硬的九鬼扔了进去。他虽然很凶,冷酷无情,但他却教给了他们满身的本领。一日为师,便是他不配做他们的父亲,作为徒弟,他们也有为师傅收尸的责任。

    埋好九鬼,乔军看着沉默得像尊雕像的林阳,轻声说:“等接我的人来了,你也一起走吧,不管怎么说总比留在这当野人强。”

    抬起头,林阳环顾着周围的一切:木屋,帐篷,灶火堆,小小的鸡圈和一陇菜地;五年来他就被禁锢在这个地方,日复一日的锻炼着筋骨皮肉;他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离开,不知何去何从。

    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强大的风压将少年们周围的灌木和帐篷吹得东倒西歪。不多时,一根绳索自上面抛下,乔军抓住那根粗绳用力拽了拽,转头竭力压着轰鸣声喊道:“嘿!走了!”

    擦燃一支火柴,林阳点燃一丛引火用的干草,扔向木屋。

    —

    长这么大,林阳和乔军都是头回见到如此豪华的庭院:院子的铁门是金色的,院子两侧是造型精美的绿植;草地刚被平整地修剪过,空气中飘着草汁的清香;正中是大理石砌成的喷泉,三层高,顶部是一条精雕细琢的鱼,从鱼嘴里往出喷水;路的尽头是一座三层高的别墅,金顶白墙,每一扇窗户都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别墅的大门无声洞开,林阳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乔军见他不走了,自己也站在原地。跟这里的一切比起来,他们两个瘦巴巴脏兮兮、连鞋都没有的家伙,显得无比寒酸。

    不一会,有位一身素白、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从门里出来,离着他们几米远的距离站定。眼里满是稚气的孩子,语气却是傲慢,慢慢悠悠地问带他们来的管家:“哪个是爸爸给我找的保镖?”

    声音有点娇,林阳闻声耳朵一动,猛然抬起头与对方四目相对,随即眼里燃起了一团火。腮侧紧绷,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握起,手背上的血管根根暴起。

    “少爷,老爷说,您自己选。”管家恭敬道。

    男孩往前探过头,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着两个少年,片刻后皱起秀气的眉头:“真脏啊,余伯,你把他们带后面去,好好洗洗。”

    “是,少爷。”

    管家一手一个,推上他们的后背,然而左手那个更瘦一点的,他居然一把没推动。林阳脚底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地扎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少爷那张男生女相的俊脸,咬牙挤出变声期那沙哑的嗓音——

    “单骏桐,你忘了我是谁么?”

    TBC

    作者有话要说:耶~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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