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噗——
随着一声被消音/器弱化的枪响, 硝烟的味道四下扩散开来。被子弹当胸穿透的尸体毫无支撑, 噗通一下摔倒在地。站在尸体背后的枪手弓身按住其颈动脉, 确认毫无起伏后来到窗边, 纵身自二楼跃下, 悄无声息地落到草坪上。
撞上车门,林阳发动汽车, 旋开收音机的按钮, 调到交通新闻的频道。播音主持的声音透过音质粗糙的喇叭传出,呲呲啦啦的, 杂音很重。他目视前方,注视着深沉夜色, 直到听到别墅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挂档加油驶入夜幕之中。
深黑色的吉普车奔驰在简陋的公路上,路两边是接连成片的农田。农田里的植物伫立在黑暗之中, 静静地汲取大自然的力量。又到即将收割罂/粟果实的季节了,那些乳白的液体将会被一双双粗糙而肮脏的手割出、晒制、熏烤。直到纯洁的白化作邪恶的黑,再提炼化合成白色的粉末,继而换回一箱箱耀眼的金条或者淡绿色的钞票。
三年前政府军设卡拦截运/毒通道, 马帮常走的几条路都被斩断了, 就剩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传说中死神果图居住的幽暗松林。那里面确实有死神,但并不是图腾上雕的那位,而是一种山蜂,尾端的刺含有致敏性极高的毒素。被这种毒蜂蛰一下, 五分钟之内便会产生严重的喉头水肿,不紧急处置的话必死无疑。然而山林险峻,一旦被蜂蛰了,别说送医院,就连最基本的医疗急救手段都没有。
恐怖的传说一代传一代,这种古老且尚未被科学家所列入生物目录的蜂种,便成为了松林中令人战栗的死神。没有一个马帮老大愿意走那条路,他们宁可回家种地,也不愿把命白白丧在那条通往死亡的幽林深处。
林阳所在的马帮,老大是金山最信得过的承运人,但他已经年近五十,同样不愿再去冒险。眼看成吨的货运不出去,金山只得重金招揽能人。那是年仅十八岁的林阳见无人敢应,主动找金山要了马帮领队的职务。他不是为了钱,而是想去探寻在那片幽深的松林之中,是否真的有能置人于死地的东西——这是种自毁倾向,很多年后他才从书上看到,所谓的无畏,其实是对死亡的挑衅。
进去,出来,死了一半的人。林阳自己也被蜂蛰了,但他居然没有死。过敏体质因人而异,他在书上看到过,确信这不是什么神力保佑而是他本身对那种毒素有一定的抵抗力。可其他人不这么想,尤其是当地的巫医,宣告众人奉他为果图的使者,并将传说中为果图传递死亡信息的毒蛇纹到了他的背上,以求神灵庇护。
从此之后,他反反复复地进入那片林海,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唯有他能独善其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的,他开始厌烦这种生活。虽然未曾亲手把毒/品交给过任何一个使用者,但不管是黑色的膏体还是白色的粉末,他都不想再去为了承运这些害人至深的玩意而踏入那片幽暗的松林。就在那段日子里,湄公河的运输通路打开了,大部分金三角地区出产的原材料都可以顺水路而下,马帮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他离开了马帮,回到金家帮佣。然而平淡只是表面上的,私下里金山给他下达过多次暗杀指令——从主张清剿武装力量的政界要员到收了黑钱还不办事的警察,再到那些为点小恩小惠就向他人出卖自己的人,金山一个都不放过。
每次杀人,林阳都尽量不去想他们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又或者是谁的父亲。他只知道,无论是为钱、为权、为色,还是为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是正义的,对此,他心知肚明。但是谁又能惩罚他们呢?法律?不。他早早便见识过,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法律之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吱——
吉普车猛地刹住。林阳屏息静待,直到路中间那只被远光灯晃愣了的野猫回神窜入田间,才继续向前开去。
—
连着开了整整一夜,临近破晓时分,吉普车驶入豪华的金家宅院。下了车,他先去书房找金山,向对方报告任务完成的情况。尽管现在名为“毒蜂”的杀手足以令任何人闻风丧胆,尽管他的体格身手早已超越金山,但自从当年金山握着他的手开枪杀人后,他再与这个男人面对面时,总会感受到强烈的被压制感。那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他的人生自那一刻静止,而重启键,就掌握在这个发色花白的男人手中。
金山在听完林阳的汇报后,起身走到酒柜旁。他知道林阳不喝烈酒,只倒了自己那杯。抬起握着酒杯的手,一条狰狞的疤痕自虎口向下没入丝质睡袍的边缘,他冲林阳摇晃了下酒杯:“你……真的不想去美国?”
“不了。”林阳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骏桐可是很希望你能跟他一起去呢。”金山勾了勾嘴角,眼神却是冷漠,“哎,我这个儿子啊,从小就黏你和乔军……乔军做生意是把好手,你呢,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你去做,我老了,日子没多久了,希望你们俩,将来能好好帮衬骏桐。”
沉默了一阵,林阳将盘亘在心头许久的话说出:“老爷,我想离开这。”
将杯子递到嘴边的动作一顿,金山沉声问:“离开?去哪?”
“没想好去哪,就想出去闯闯。”
“我给你的钱不够花?”
“不是。”
“……”金山缓步走到窗边,凝视着破晓前最黑暗的夜空,“林阳,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被灯光映在玻璃上的人影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想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那跟骏桐去美国念大学不正好么?不用担心钱,我可以为你捐个学籍。”
“……”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一阵,金山回过身,如鹰的视线盯在林阳脸上。那个曾经被他摧毁过意志的男孩,现如今已长大成人,棱角分明,轮廓刚毅,胆识过人,同时有了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审视片刻,他点点头:“行吧,这些年你为我做了不少事,于情于理我也该给你自己选条路的自由……不过林阳,你别忘了,你欠下的债,一笔一笔,这里——”
他点了点胸口:“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阳坦然地看着他说:“做任何事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老爷,您不用担心我会出卖您。”
“好,白天去找老余,他会给你把护照事宜办好。”金山冲他举起酒杯,“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颌首致意,林阳退出房间。走出主宅的大门,他回身望向这个承载了许多不快却又难以忘怀的记忆的地方,长长地呼了口气。金山的对手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他留在这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才二十一岁,理应去外面走走看看,而不是永远驻足原地。
—
冲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林阳忽然顿住擦头发的动作,皱眉盯住客厅里用枪口对准自己的人。
“啪!”单骏桐嘴唇微微开阖,比了个开枪的口型。
“别闹,一声不响进我的屋子,找死啊。”上前取走他手中的枪,林阳随手将其扔到沙发上。枪里根本没子弹,他不会给任何人留机会,用他自己的武器杀死自己。
单骏桐嘴巴一撇,不屑道:“不就门口有个报警装置么,我从窗户进来的。”
林阳闻言有点哭笑不得——长本事了啊,会爬窗户了。
“乔军教你的?”
上前勾住林阳湿漉漉的胳膊,单骏桐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昂的少爷语气:“我现在都见不着他人,天天被我爸满世界派着飞……喂,你真的不跟我去美国?”
“不去。”同一个问题一天回答两次,林阳耐心有限,语气不佳。他抽出胳膊,光着走到冰箱旁,从里面取出瓶泡了薄荷和柠檬片的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半瓶。过量的液体顺着嘴角溢出,划过棱角锐利的下颌,滴到健壮的胸膛上,混着尚未擦干的水珠一齐沿着沟壑起伏的腹肌滚落。
追逐着水珠的视线格外炙热,单骏桐咬了咬嘴唇,不悦道:“乔军去不了,你也不管我,就不怕我被人绑架了啊?”
“脑子进水了才绑架你,那可真是活够了。”林阳冷嗤——就单骏桐那张嘴,谁敢绑架他,不用警察找上门都得去自首。
“哼,就当你夸我了。”
暗搓搓贴到林阳背上,单骏桐张手揽住那健壮的腰身,嘴唇贴上后颈,吮走一颗自发梢滴落的水珠。厚实的肩膀微微一震,林阳沉气关好冰箱门,拧身弯腰一把给单骏桐扛到肩膀上,朝卧室走去。
单骏桐来找他没别的事,就为这个。大约一年前,单骏桐高中毕业回来准备申请美国的大学时,他们便开始了这种各取所需的关系。有天晚上他正准备睡了,家门被拎着啤酒和小吃的金少爷敲开。
酒刚喝了一听,他就觉着浑身燥热,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汇集而下。转过头,对上的是金家小少爷得意而露骨的注视。
“你给我下药了?”他沉声质问——真不知道这家伙的脑子是他妈什么结构,简直坑起人来没够!
单骏桐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放了一粒白色的小药片到自己的舌尖上,卷起舌头,喉结一滑。伸手勾住林阳的脖颈,他的眼神逐渐迷离,像棵寄生藤蔓般的缠绕上对方:“我爸是毒贩,我妈死于吸/毒过量,你说可笑不可笑?这种该下地狱的血脉,到我这就该结束了,我不会结婚,更不会要孩子……阳阳哥,帮我个忙,让我用身体记住这个决定,好不好?”
“你不如找乔军帮你,他对你一直——”
后面的话都被炙热的嘴唇堵进了喉咙里,那一刻他彻底沉沦了。他需要放纵,好将那些被鲜血刻进骨髓的痛苦彻底宣泄出去。
无边的黑暗之中,毒蜂的尾刺,深深扎入猎物挣扎扭动的躯体。
TBC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了,明儿要是有功夫就再写一章,没工夫就后天见~
爱你们【没几个回帖我有点懵,这番外没人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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