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在厨房让下人煮了些补汤,然后上楼给简送去。达西先生不便再跟着上去,只好回到用餐的客厅。
他耳朵听着伊丽莎白小姐的脚步,觉得当下周围人的谈话和她那有趣的眼睛相比显得实为无聊。
“达西先生,你可回来了!”宾格利小姐道,“我刚才还在和路易莎(赫斯托太太)谈论伊丽莎白小姐呢[1]。”
“嗯。”
达西淡淡地应了声,这个话题十分有趣,但他敢保证,宾格利小姐说的绝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赫斯托太太回道:“要我说她就像个疯子,头发乱七八糟,全身湿透——噢我的天,完全是乡下人不懂礼貌的轻狂。”
宾格利小姐:“可不是,你看她那衬裙,我绝对没有乱说,那上面沾满了足足六英寸的泥,真是狼狈,没有家教。”
赫斯托太太:“总而言之,她除了跑路的本领外,没有一处别的长处[1]。”
宾格利小姐哂笑。
在角落里默不吭声地曼丽突然抬头说道:“我的好姐姐只是在担心简。”
说完,她又低下头保持沉默,没有看到坐在她隔壁的那位青年诧异而略带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呵——”宾格利小姐嗤之以鼻,“这才多大的事,姐姐有点小事,她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地跑过来吗?简直无聊透顶。”
“不是宾格利小姐你写的信吗?”这回曼丽没有抬头,语气却十分坚定。
宾格利小姐没有料到平时傻乎乎的书呆子曼丽说话竟这么带刺,一下子就被问噎住。她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埃尔顿先生赶紧打圆场:“宾格利小姐,你形容的虽然没有过火的地方,但我觉得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刚才走进屋来的时候,那神情风度不错呢,我是没有在意她的裙子上的泥泞。”
坐在曼丽旁边的青年也道:“我想这就是男性和女性注意力不同的地方,从生物学[2]的角度来说。”
“生物学?那是什么怪东西。”被一位比自己年龄小的男士反驳,宾格利小姐觉得很没面子,“小詹纳先生,我倒不知道在家教、规矩、礼貌和风度方面男女有不同的意见。那样狼狈的头发,邋遢的衣着,请问你所说的生物学可以提供好的借口吗?”
小詹纳先生道:“这只能证明姐妹手足情深,并非你所说的家教礼仪问题。”
不知是觉得和小孩子争论没意思,还是知道自己理亏,宾格利小姐嗤笑一声。
小詹纳先生也懒得和这位小姐谈论科学与人性,转身邀请他的身边的曼丽小姐去隔壁的钢琴房。
宾格利小姐对于两位不支持她意见的人士的离开非常高兴,她微抿了口水,然后转向达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达西先生,你总不愿意看到乔治安娜小姐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吧?”
他没有回答。
宾格利小姐自然把这当成默认:“那么你是认同我说伊丽莎白小姐的行为是冒失的了?”
达西想到刚才在厨房里伊丽莎白打了好几个喷嚏,皱皱眉头:“班奈特小姐确实不应该在雨天跑这么远。”
“当然不该。”宾格利小姐对他皱眉的动作很满意,愈发添油加醋,“外头狂风暴雨,我想有教养的小姐至少要等雨停了坐马车来。”
“确实。”
虽然见到伊丽莎白小姐很惊喜,但他更加希望她等到雨停再来,要是被雨淋湿,得了伤风多不好。
达西的“肯定”足以让宾格利小姐继续说下去。
“我倒担心,达西先生,她这番行为,会影响你对她的青睐吧?”
这回他也没有回答。
宾格利小姐看到达西正低头思考着什么,不禁得意地笑了笑,自觉自己的这番话足以打消他对她的好感,便更加没了顾忌。
“你之前青睐伊丽莎白小姐,我不多做评价。但现在要我说,她要是算得上一个美人,那么她妈妈也算得上一个天才了[3]——”
话还没说完,达西先生突兀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谢谢你的提醒,宾格利小姐。”
他这么说着,眼神没有任何温度,面部神色也毫无感谢的意思。
宾格利小姐微微愣了一下,她再迟钝,也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完全与表面相反。
“我说错了什么吗?”
“失陪一下。”
达西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却径直走向厨房。
屋子里稍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埃尔顿先生像是想到什么:“我去厨房看看达西。”
……
客厅只剩下宾格利小姐与赫斯托太太大眼瞪小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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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顿先生在厨房门口看着达西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只与伊丽莎白小姐有一面之缘,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对这位美丽而聪明的小姐的好感。商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小姐就是一颗未经打磨的珍珠,假以时日,她必定会释放出自己的光彩。
他本想在这颗珍珠未被发掘的时候先占为己有,没想到她的光芒已经外露。
达西先生啊……
多么一位强大的竞争对手。
“这是什么?”
达西闻声瞟了一眼推门而入的埃尔顿,眼神里毫无波澜地回答道:“补汤。”
“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的配方?”
“是。”
他刚才看伊丽莎白小姐吩咐厨子给她姐姐做的,说是可以防止伤风感冒,又经宾格利小姐的“提醒”,想到伊丽莎白小姐自己淋过雨也有生病的预兆,便赶紧让厨子又做了一碗。
配方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不过现在大雨,不方便去城里请大夫,也只好先将就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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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本不是绅士该待的地方,然而达西先生和埃尔顿先生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厨子在两位客人的注视下僵硬地煮着汤,莫名觉得背后的气场有些冷。
“埃尔顿先生与班奈特小姐很熟吗?”
“嗯。”埃尔顿先生语调微微上扬,“很熟,我们经常写信。”
他忽然很感激自己出版商的身份,这一下子拉近了他和伊丽莎白的距离,更让《傲慢与偏见》以及The Lady这个笔名成为仅存在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达西没有回应,神色似乎如常。
埃尔顿反问道:“达西先生呢?”
“也很熟。”达西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以为你们只见过一面。”
一向和颜悦色的埃尔顿先生在情敌面前也露出锋利的一面。
“彼此而已。”
“我们可经常写信。”埃尔顿先生强调。
“我们——”
不知为何,达西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在舞会见面的时候伊丽莎白小姐的眼神。那复杂而单纯的目光仿佛能穿越时空,带着沉重的分量,一下子将他看透。
“我们——”达西又顿了顿,然后脱口而出说了句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可能上辈子有些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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