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十安这儿到天黑堪堪走到个村子。
晚间风雪大,额前碎发落下来的黏着面颊, 村里狗吠声叫的人心烦意乱。几棵老树光秃着枝叶, 她喘了口白气, 走到一户窗前还亮灯的人家。
这时候正巧有人出来上茅房, 听那敲门声响便脚步声止,循声而去。从门缝里就见得她苍白的脸, 精致的眉眼如刻画上去的, 像极戏里的鬼怪之容,若非喘着白气, 还是个人该有的样,这会子大抵就要往屋里跑了。
柴门吱吖一声, 开了条小缝, 里面探出个头来。
是个十二来岁的小鬼,歪头有那么些许新奇,压低声音问:“你是什么?”
十安便也弯着腰跟他说话:“我从外面来, 如今晚上下雪,难以赶路了, 能在你家借宿一晚吗?回去告诉你爹娘,多谢了。”
她从袖囊里掏出宁寻给她的糖,分给这小鬼几个。他捧着糖便笑开了, 一面让十安进来,一面就蹦蹦跳跳去院里正屋敲他父母的门。
一家子都醒了,穿好衣服出来打量十安。一对三十左右的夫妻,只一个儿子。堂屋里面点了一根蜡烛, 微微亮的光只能堪堪照的堂前一块,照亮十安的脸。
两个人面露迟疑,小心翼翼问了十安好多,无非是担心她是哪个大家门户逃出来的,抑或是外面的鬼怪。
豆豆爹:“这么说,你是南都那边过来,准备去棠城投亲的?你那亲戚太坏了,竟抢了你的东西将你一个人丢了下来。”
小鬼小名叫豆豆,坐在小板凳上叹了口气。十安编了个故事,大概就是字去投亲,家中父母双亡,收拾细软后跟着家里的亲戚走,结果半路被抢了东西丢了下来。若自己跑的快,可能还要给卖掉。
她说的声泪俱下,擦着脸上的雪水一边偷偷看这一家的反应。
要是不能留下来,她就得重新找个地方待着,亦或是一直走到天明。这晚间外面太危险了。
豆豆娘还是半信半疑,看她这一身穿衣打扮,问:“你有户籍这东西吗,留宿的话咱们要看看,不然里正问起来咱们不好回。”
十安早有准备,将袖子里揣着的尺牍给她看看。都是乡下人,却是不认得字,见了尺牍心里稍稍有底,便站起来给她找布巾擦脸擦头发。
“你一个人走到这儿不容易,鞋都湿了罢,咱们烧点热水你洗洗脸洗洗脚,别冻坏了。”
大抵十安性子可亲,这夜里人也不是不近人情,加之她是个女子。若要说是个男子,恐怕就不能这般容易住下来了。
寂静夜里十安连声道谢,低头看着手,倒是伸不直了。
后头脚泡在热水里,她松了口气,布巾就包住头,冻白了的脸这会子稍稍有血色。喝了一口热水,十安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这儿是堂厅右边上的一间房子,由于晚间投宿,她睡得就是豆豆的房间。而这一家三口挤在堂厅左边的房子里。
十安半眯着眼,浑身松弛下来,小木门被人从外推开,豆豆娘李氏把她的旧衣服翻了出来,搁到十安坐着的小木床边上。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要投这么远的亲,家里头周边就没亲戚了吗?”大抵还是有怀疑。
她拉了一条凳子坐在她对面,好奇。
十安低头,心里头临机一动,就将周边祖家恶亲戚捡坏的说。
“我原以为我这两个叔叔婶婶还算念着我娘的一点好,就跟着他们一块儿,谁知道还是走了眼。若不是今日你们肯收留我,明日这外面就要多一具冻僵了的尸体。”
她说罢,将袖囊里的碎银子塞了一个过去:“这晚上打扰你家,这点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这世间万没有跟钱过不去的事情,两个人推搡一阵子,十安见她终于收了下来。心想这晚上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至于明天,等睡醒了再想。
北风呼啸,竟是一夜好眠。
她谁也没梦上。
第二日外面结冰,豆豆出门就摔了一跤。十安穿好衣服见状给了他一颗糖。她换上他娘的衣裳,袖口短了些,露出来的腕上有一只白玉细镯子,往上是缠了几圈的香檀木的小念珠。衬的肤色皙白胜雪。
她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正在煮粥的豆豆娘看见了,呦了声,抬眼道:“这袖口短了,我去找找有没有长一点的。你个高儿一点,实在不行我就去隔壁找找。隔壁是个北方嫁过来的,高高个儿,肯定有长袖子的衣裳。”
十安道了声麻烦,道谢一回去给她帮忙。切菜速度是极快,纤细的手指从她说的缸里捞了一把腌菜上来,切过之后锅里翻炒一阵,倒了点近来腌制的咸肉跟之前晒干的小干笋。
豆豆娘暗中看着,啧啧叹几声:“我看你细皮嫩肉的,没想到也会烧菜,跟个你来时还担心灶房里烟火气重熏了你。”
瞄到她手上的细镯子,更羡慕。
十安哈哈笑了几声:“我以前跟着旁人学过,天天都要去切炒,这些时日旷的多,手养的才好一些。”
“你手上那个镯子可小心了,别磕坏了。”
十安闻言,低头将其撸到上面 。这念珠并细镯子都是宁寻自己从外挖草药回城时途径几个卖首饰的铺子挑挑拣拣买的。
听说是穿的脏袍子进去,挑了半天选了个最贵最清简的样式,多少钱也未说。出来时看到对门一副对联深入人心,便去挑了根据说由高僧开过光的小念珠回来。
是他喜欢,晚间吃饭才送给她。
彼时十安已经把他给自己的玉卖了。回想起来实在是惭愧。
吃过饭,十安也有了长点的衣裳换,正好这家里头背着一些土特产要上城里卖掉,她使了几文钱一起搭上去城里的牛车。
车上的无非都是一个村的男女老幼进城赶集的,遇见小孩子她就发一颗糖。车上男人问她是那儿的,这下要往哪儿去,老一点女人的就问有没有婚约。跟着的小孩子可怜巴巴问她还有没有糖,这一路也算充实。
亏得十安将自己昨夜编的说辞在心里复念好几回牢牢记住,这才说的滴水不漏。
入了城,逢上十五赶集,一路热闹。她跟这一家告了别,自己叩着斗笠走在大街上。十安找了当铺,竟得了一百两,心里讶然。
原以为只是好看,这些东西必然给狠狠压了价,居然还值这么多。她懊恼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人群里兜兜转转,十安又见那一户人家,聊了会儿天。
他们说:“你一个姑娘家的,要是没有想好去哪里,就现在城里租个房子住下吧。”
十安找了个小马扎跟豆豆一块儿坐在边上,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闻言竟也仔细想了一回。
这地方不是什么大地方,她走了一圈,大半光景没了也未曾找到一家回春堂。宁寻大抵是不会来找她的,他家必然非富即贵,自己攀不上。
就说那点头饰值那么高的价,宁寻送她一盒,想必不缺那点钱。可他若执意找,焉知旁人会不会杀了她,丢给他自己的尸体。
十安一想这血.腥.场面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生下来不容易,活着就更不容易了。十安托着脸长叹一声。
豆豆问:“你叹什么气?长得这么好看,还有钱财傍身,活着不该很开心吗?”
十安看他小,就开玩笑道:“活的开心又好多法子。为什么长得好看有钱就该开心了?这些身外之物,焉知哪一日就没了?我现在愁,我要过年呀,我过年难道就一个人吗?”
被他娘听见了,一边给人称货一边笑:“人多热闹,你干脆跟我们一块儿过好多了。”
十安笑了几声,点点头。
这日后来就去了牙行,豆豆娘说她一个姑娘住想必不安全,还要买几个奴仆或者雇几个人一块才好。
这千挑万选下来十安就跟一个叫红叶的签了雇佣文书。
为什么不签卖身的,一路上豆豆娘就在问,她自己觉得可惜,一路道:“这卖身的放心,你雇佣一个小丫头害的客客气气待着。甩脸子了还不能打她,哪有当丫鬟奴仆的好,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十安没什么声音,她身后跟着的红叶确实瘦巴巴的,听说十四岁了,竟跟十二岁的豆豆一般大小。
十安找的屋子在城东一个叫琉璃巷的,半旧不新老宅,若非是主家欠债急于脱手,也不至于就要价八十两。里面家具一应齐全,十安捡了个大漏,当晚就自己亲自出门买了一篮子菜,后面跟着的红叶提了两位新鲜鲤鱼。
十安回头笑着说:“你还想吃什么?”
她挑了一块水豆腐:“过年的时候,我们家就吃个。我吃了这个,我就尽心尽力给十安干事情。”
一脸真诚,不过表情木木,这冬天原本穿的衣裳还是单层的,十安见她过的这般委实太差了,担心没带回去就要冻死,抽了空去绣庄买了两身衣裳给她换。
那时候豆豆娘咋舌,拾掇她别给红叶发这个月工钱了。
十安却拍拍红叶的肩:“她总得活着才能给我干事,你都看见了,她这样子不吃饱了穿暖了怎么办?”
傍晚她回自己的新家,莫名有种梦幻之感。
红叶见她站在堂心不说话,嗫嚅着嘴,小声问她:“是不是我今天花的钱太多了?”
就听噗通一声,她跪下来,膝盖撞在地上,十安皱眉,看她这傻样要把人拽起来:“花钱多咱们就多赚钱,你花的这些钱都是该花的。没什么。”
红叶摇摇头:“我知道姑娘不跟我签卖身文书是不想我继续贱下去,你放心,我今后就把你当主子。”
十安看她认真的样子,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被宋三少爷领回家的情景,鼻子一酸,旧时情景历历在目。
那时候宋景和好像说:“你只消对我无二心,日后我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便是什么样的日子。咱们荣辱一体,除了我再没有旁人能欺负你。”
她终是叹了叹,把红叶扶好了。
“好好过日子才是。”
晚间吃的是鱼锅子,切了一只大鱼头,上头洒了蜀地来的一些辣椒,本地的酸菜也切了进去。水豆腐滑嫩,红叶吃着吃着就哭了,十安隔着氤氲的热气,安慰她:“好吃都吃傻了?”
“没有。我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她一抽一抽的,十安咳了声,道:“吃完了咱们就商量商量干什么赚钱,赚钱了咱们天天吃好吃的,把你吃成小肥猪。”
雪落纷纷,彼时城外进了些人,似乎是北地来的商人。
马车华贵,探出来的一只手如玉雕琢,骨肉匀称,雪化了的凉意传来,随后一把泥金折扇把挡风帘子撩开些许。
“南边的雪似乎比北边还冷。”
作者有话要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后面大狗血,请拿碗接住。感谢在2020-04-09 23:14:03~2020-04-10 21:5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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