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礼从宫里出来, 径自往二皇子的宅邸方向去了。
自上回乞儿来报过一次情况后,他就没再叫人继续盯了。
他从小出入皇城, 与燕潮见这个兄长有些接触, 此人多疑又城府深重,若继续盯下去难保不会被瞧出端倪。
那之后他还刻意空了两日没再接近那宅子。
这回来却是因为燕潮见。
方才在宫里将傅四娘的事说给她听, 本只是为了拦她去和容三见面, 没想到却看见了他还从未在燕潮见的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慌乱。
江重礼看着她神色大变,看着她话也顾不上说的匆匆离去, 忽然呼吸一顿,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他其实见过一次燕潮见慌乱的模样,是在很多年前,太子病倒在严冬里的时候。
情有可原,燕景笙是她的胞弟, 担心实属正常。
只是他没想过燕潮见的这份担心也会分给别人, 一个非亲非故之人。
他的确没想过。
所以江重礼出了宫没有回府, 而是再次来了这个宅子。
他不是燕景笙, 也不是容洵,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在这盘棋局之中。
公主想让他待在岸上, 不受波及,他便照做了。
可方才看见她那样仓皇的神色后,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燕景笙病倒时她慌乱,是因为她无法控制人的生老病死。至于应对其他的, 她向来沉稳又冷静, 因为那些事和人皆在她的掌控之中。
而如今她慌乱, 是因为面对二皇子,没有了把握,没有了依靠。但身上又背负了太多她不敢输,也输不起的东西。这一点,或许公主自己也没察觉到。
江重礼静静站定在巷中,望着远处那一角华贵屋檐,眸光一点一点染上了凉意。
青鱼白日里总是很嗜睡。
如今入春,不像先前那么冷了,他却还是会在夜里被寒气冻醒。好在白天二皇子都不在府中,他不必担惊受怕,迷迷糊糊的从晨时睡到了午后才醒。
青鱼从榻上撑起身,朦胧的睡眼和散落在肩上的乌发勾出一丝别样的媚色,可惜他自己浑然不觉,偏偏头望了眼耳房的门扉。
这间耳房连着那个人的书斋,门没有上锁,他想进去是能进去的。
只是他很怕他,从前别说是自己去打开那扇门,就是从书斋里传来半点声响都会让他背脊一颤。
但是
青鱼垂垂眼帘,腿一伸,光着脚轻轻下了榻。那个人很谨慎,他没有在这座宅邸里留一个下人。外头的喧闹透不进内院,视野所及之处只有死寂。
或许是嗜睡,记忆开始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快忘了自己的从前,忘了这个世上还有除了那个人以外的人。
“青鱼。”
蓦地,他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在唤自己。很好听,虽然不太温柔,但于他而言这道声音比春日的艳阳还要温暖。
他急忙转过头想要去找那道声音,可看见的只有狭窄冰冷的四角天地。
她不会在这里的。
也不该在这里。
这样肮脏的地方,只会玷污了她。
他的眸光黯淡了些许。
二皇子的书斋很大,青鱼一个人待在里边才发现了这一点。
那个人很少踏进耳房,也不会把他带去自己的屋子,从来都是在书斋里,过了一晚,白日就走。
青鱼轻声轻脚地步到桌案前,上边摆着好几卷书,不过他没有去看,那个人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种地方。
他想着,仰起头,望向了墙角边高高的书架。只凭他一个人,伸手是够不到的。
他顿了顿,往四下望去,看见了案几后的那张太师椅。是那个人常常坐的。
若是从前,青鱼绝不敢这样做。
他将那张太师椅拖到书架下,然后轻轻抬脚,踩了上去。
脚下华贵锦缎的触感让他不禁蜷缩起脚趾,自己只敢远远望上一眼的那一角华服衣裾,或许也是这样的触感吧。
就在青鱼恍惚地这么想着,手指尖快要触到书架内那一册书卷时,自门扉外兀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走得很快,越来越近。
平日里那个人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他心下一颤,来不及把椅子搬回原处,那脚步声已然行至门前,碰的一声响,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亮光随着敞开的门扉照进来,书斋内空无一人。可该在案几后的太师椅却不知被谁挪到了书架前。
青鱼抱膝缩在书架和墙角相隔的阴影里,攥紧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他听着那道沉沉的脚步声步进了书斋内,顿了片刻,朝他藏身之处走了过来。
青鱼的脸色越来越白,额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很怕很怕那个人,他下手很重,自己的身上总是遍布青紫。
可他不能怕,他说过的,要帮公主的忙,哪怕自己对她而言那么微不足道。
那个人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打量这那张椅子,然后陡然脚下一转,步到了青鱼身前。
他知道自己躲不掉,所以埋着头,紧闭着眼,仿佛陷入黑暗便能使自己不那么害怕。
沉默,长长的沉默,寒意自上压下来,青鱼的指尖几乎快要划破了掌心。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个人终于说话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哎
这个声音,青鱼倏地抬眼,看见的是容洵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居高临下的眼神。
不是那个人。
也许是因为先前太过紧张,这会儿他倏地放缓身形,只觉得胸口犹如窒息般难受,弓起身止不住干咳起来。
容洵冷眼看着,还是一句“你在这儿做什么”
青鱼喘着气,别开脸不愿把眼角的泪珠让人看见,只低低道“没什么。”
这话显然不能让容洵信服,拉长声音从鼻子里嗤了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二皇子没把你当个人,自然不知你也有心,也敢为了某个人铤而走险。”
说罢蹲下身凑近他,唇边的笑很冷“看你这样子,是找到什么了吧”
青鱼很怕这个人,垂着眸不敢和他对视,但蓦地又想起容洵说过自己倒戈了的话,那
“这几日,那个人在书斋里见过很多人。”他轻道“我隔着门缝偷偷看过一眼,只是都不认识,就只好把他们的脸全画了下来若是容郎君能将这些带进宫给”
“全画下来”容洵挑挑眉,“你只看一眼就记得住”
青鱼迟疑了下,缓缓点了头。
容洵若有所思,斜他两眼,“不要。”青鱼如今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对没有意义的人不感兴趣,也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说完这话站起身就往外走,身后青鱼叫他也权当没听见。
青鱼怔愣地望着容洵越走越远,单薄又纤弱的肩膀像泄气般垂了下来。
怎么办
他不愿帮忙,那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见到公主
不,见不到也没关系。他不会许这么贪婪的愿望。只要自己画的那些画能到她手里,只要能帮上她的忙。
青鱼从进到这宅邸以来,只出去过三回。
一回是他在那个人面前忍不住哭了,那个人很生气,把他揪起来扔进了笼子里。一回是容家郎君带他进宫去见公主。还有一回,便是今日,他第一次自己打开了院中的角门。
青鱼怀中紧紧抱着那几页轻飘飘的,从书卷上撕下来的绢纸。是他向那个人要来的,一册书卷还有一套笔墨。
那天晚上,那个人看见他的笑,似乎很高兴,想也没想,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青鱼其实很少笑,也没法像容洵那样时刻挂着假笑,他太笨了,可若是公主喜欢他笑的话他也可以努力试着去笑。
青鱼没有想进宫,他只是想出府,然后找个地方将绢纸藏起来。
可他刚迈出几步,前路就被人挡住了。
江重礼在这宅邸旁等了很久,他看见容三进去了,就想干脆等他出来的时候截住人,结果容三没等到,倒是等来了另一个。
江重礼其实不认识青鱼,也不知道燕潮见和容洵在茶楼地下看到了什么。容洵不会说,燕潮见更是没提半个字。
可惜聪明如江世子,听见乞儿来报容洵带着这人进过宫,心下就了然得七七八八了。
容洵是不怀好意。那么,他呢
他想着,垂眼看了下青鱼怀抱着的绢纸,似乎画了什么,瞧不分明,“你是容三的人”
这话说得突然,青鱼顿了顿,只觉得眼前这个清隽的郎君的声音有些冰冷,他缓缓摇了头。
“那你是谁的人”
他是谁的人
眼前浮现出了燕潮见的脸,但说出口的话却是“谁的人也不是。”他的确谁的人也不是,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地帮公主的忙。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公主的人呢。”
青鱼显然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神情一滞,低垂的头倏地抬了起来,眼睛里闪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亮光。
或许是因为江重礼的声音太平静,太沉稳,让他不由想起了公主。公主说话时也是这样。所以他才不觉得害怕。
青鱼在望着江重礼时,江重礼也在打量青鱼,方才一直低着头,才没看清他的脸。
现在看清了,他对青鱼为何会出现二皇子的宅邸里也有了几分了然。不过他显然不是二皇子的人。
这个面容精致的少年看上去有些怯懦,说话时不会与人对视,像是下意识的保持着距离,但怀抱着那几张绢纸的手臂却沉稳有力,且,他很聪明。
难怪,容三要把他带去见公主。
他和年幼的燕景笙太像了。
江重礼这样想着,也的确这样说了,“你和公主的胞弟很像。”所以,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帮到她。
能让那个浑身带刺的公主,敞开心扉。
他原本也可以,但他做了错误的决定,这个错误被自己延续了太多年,所以如今,恐怕不行了。就算离得再近,公主也不会让他靠近她心房半步。
江重礼默了默,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可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却像扎根发芽似的又长开了些。
他瞟了眼青鱼怀中的绢纸,“这些是想给公主的”
青鱼这时大概知道了眼前这人是认识公主的,缓缓点了头“你,能把这些带去给公主吗”
江重礼平静地看着他因紧张而有些颤抖的手,心底没有泛起半点涟漪,“我带你去。”
“哎”
“我说了,我带你去,让你见见她。”
他从没想过要当什么驸马,他只要燕潮见在这世上活着,活得好好的,就够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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