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小说:嫡公主 作者:山如云
    要穿着这身衣裳出宫难免引人注目, 燕潮见让敛霜去取了套宫婢的衣服来换上并吩咐她若有人来就说自己悲恸过度, 谁也不想见。

    敛霜是个很通透的人,见她此状也半句话没问, 只说“就算有人硬闯婢子也会誓死拦住他们。”

    燕潮见套上斗篷, 戴上兜帽, 将脸掩在阴影下, 回眸看了看两个宫婢, 而后跟着容洵走了偏门出去。

    容洵似乎对宫里这些路很熟悉,不是那种甬道,而是偏僻的小径, 有些连燕潮见自己都不知道。

    他睡了一觉,热退了,似乎也没有哪里在痛了, 燕潮见步在后边看着他步履如飞, 追得有些费力。

    容洵始终没往后看她一眼, 他的侧颜很冷, 眸中昏昏暗暗的,仿佛照不进半点亮光。燕潮见觉得有些古怪, 可也说不上来。

    二人在宫室花苑间穿梭,一路上竟没遇到几个宫人, 今日的皇城太静了,静得有些蹊跷。

    他们走到了一处拱门前, 门口侍卫尚未说话, 容洵自腰间摸出一块黑底金纹的令牌, 看着像是什么军令,侍卫见此令浑身一僵,连忙退让放行。

    恐怕这就是容洵能在夜里出现在她殿里的原因。

    可到底是什么令牌可以在皇城里畅通无阻连她,恐怕连燕景笙都没法做到。

    燕潮见没吱声,只觉得寒风吹得四肢愈发冰冷。她走得慢了那么须臾,前边的容洵就已步出了数十步开外,与她拉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他没有要回头看过来的迹象,她只得加快脚步追上去“是谁给你的令牌二皇子”她不觉得他能有这么大的权势。

    容洵没说话,侧头瞥她一眼,大步向前。

    这个人昨夜还一副任她揉搓的可怜模样,病一好就翻脸

    燕潮见拧拧唇角,但现在不是和容洵计较这些的时候。

    他带着她穿过了好几扇小门,甚至还翻了两堵墙,最后在一个荒凉且偏僻的院落里停了下来。

    他们是走角门进来的,里里外外都没看见有人,容洵径自上前,脚尖在地上蹭了蹭,然后往上一踹,倏地把藏于地面的一道暗门给踢了开。

    燕潮见还是头一回知道宫里头有这种地方,也对,这座皇城不知道历经过多少君王更迭,那些人怎么会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想必能通向外头的路,还不止这一条。

    “这么重要的地方竟半个看守的人也没有”她道。

    容洵蹲下身往里边看了看,“叫人把守这么偏僻的地方,不就明摆着有鬼”

    这倒也是。

    什么暗道、暗门的,燕潮见只在话本子里见过,如今身临其境,反倒觉得没甚新奇。又窄又闷,伸手不见五指。

    容洵似乎清楚这暗道的布局,走下台阶,拿火折子一吹,洞内瞬时被照亮了些。

    “注意脚下。”他回眸看她一眼,“跟紧我,从这儿走,离出去也还要些时候。”

    燕潮见神情凝重地颔首,结果前边容洵却没动,她看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缓缓往下,一只白净又骨节分明的手摆在她面前,是容洵的手。那十指指尖上狰狞的伤痕让她不禁颦了颦眉。

    容洵不知她心中所想,微微翘起唇角,“这里头分岔路口多,公主若不抓着我,我怕一会儿公主会迷了路。”

    这会儿倒又不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了,燕潮见没说话,伸手揪住了他衣袖一角,“走吧。”

    容洵很是无所谓,一点头,收回视线往前走,她落在他身后半步,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洞里很静,只能听见火折子烧得嘎吱嘎吱的响声。

    就像是被这阵死寂感染了,两人间谁也没有再开口,燕潮见时不时抬眼看看容洵,心中那股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了。

    这样说也许会显得自己很了解他似的,但今日的容洵的确不大对劲。

    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也许是他的神情,也许是他的眼睛,又也许,是他看自己时的眼神。

    明明在看她,眸中却没有她的身影,连刚才冲她轻笑时,眼神也是几近漠然的,这就像是,那堵围住他内心的高墙又重新将她挡在了外面。

    “公主。”

    “嗯”她仰起头。

    “就算眼下已经被逼进这般绝路,公主也还是不愿嫁人”他的声音轻轻的。

    “我说过了。”燕潮见道,“我不能嫁人。”

    似乎是因为她每回都只有这么一句回答,容洵不由发出了几声低低的气音,像是在笑,“那什么时候才能嫁人”

    “什么时候”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没觉得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她对于圣人,对于德宁皇后来说,只不过是一枚棋子,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

    她曾经恨过他们,很恨,很恨,甚至恨过燕景笙。

    但如今,她似乎已经忘了。恨一个已死之人有什么用恨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有什么用既然自己已经注定没法快活地活着,那起码,要让她的弟弟

    但容洵如今却问她,什么时候。

    这个说法就好像,她能从这个旋涡里脱身而出一样,燕潮见觉得有些好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反问他。

    容洵没有回头,火光给他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昏暗的光,柔和又慵懒,他忽然说“明年吧。”

    “明年”

    “对。”容洵回眸看着她,声音低而轻,“明年,我来娶你。”

    燕潮见怔愣望着他,不由滞了滞。

    容洵已收回了目光,脚下没有停顿,继续向前走。身后的人似乎陷入了沉默,他本就没期待她会回答。

    “你要娶一个灵牌吗”半晌,她的声音忽然在洞内响起,低低的,有些晦暗不明。

    可惜这话问出去,容洵就像没听见似的,再没了回应。

    洞内潮湿,燕潮见缩缩肩膀,又觉得有些冷。

    这暗道曲曲弯弯,又昏暗得很,就算不看天色,也该走了快三刻钟,她一夜没睡,这会儿竟觉得有些眼花。

    她颦颦眉,扯扯容洵的衣角,他走得很快,她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正想叫住他,他却兀然停住了脚步。

    在二人前方的尽头处,闪烁着微小的光芒,出了那里,就能到外边了。

    人对光,原来真的会有本能的渴望,这是燕潮见在看见那缕细微的光后下意识的一个想法。

    她侧眸,“容”

    可她抬眼看见的,是黑暗中,容洵手上泛着寒光的刀刃,以及像是在看死人般的眼神。

    燕潮见本能地将头往旁一偏,刀刃刺进了她身后的土墙,冲力太大,她双膝一曲,跪坐在了地上。

    可容洵的速度是连贯的,几乎没有等到她下一次呼吸,那把匕首嗖一声划破空气,自上而下地袭过来。

    燕潮见来不及闪躲,伸手握住了他来势极猛的刀锋,她握得很紧,冰冷的利刃划破了掌心,血瞬时冒出来,啪嗒啪嗒地砸落下去,染红了刀刃,和她的裙角。

    “容洵”她抬眼瞪向他,手中的痛楚太过强烈,却还要因为抵抗他一点一点向前逼近的刀锋而用力,她不禁咬紧了牙。

    他单膝跪在她身前,右手执刀,左手撑在她旁边的土墙上,面上没什么表情,看她的时候,眼中空洞。

    甚至她皱起眉几近愤怒的叫了他的名字,他的手也只不过顿了须臾。

    他没有用上多少力,否则凭燕潮见的力气不可能与他抗衡。

    “听话。”他忽然开口,燕潮见皱眉,就听见他继续说“断情,定心,他教过我的”

    他的力道变大了。

    “容洵,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明明在看着她,眼中却只有沉沉的黑暗,不带感情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直盘旋在他脑中的话,“容洵,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记住了吗,容洵。”

    他倏地抽回了刀,刀锋划破了燕潮见的掌心,痛得她吸了口气,但如今比起痛,害怕,更多的却是愤怒。

    她仰起头,凝视他,就算他的眼中根本没有她的身影,“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这话落下,容洵倒是止住了动作,但却没有放下刀,“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燕潮见没说话,他便翘起嘴角,自咽喉深处发出了低低的,像是气音的笑声,讥讽又冰冷,“如果之前在那座山上让暗卫抓了你,那你就会被他们从这条暗道带出去,然后你猜猜会怎么样”

    “对,你答对了。”燕潮见分明没有开口,他却兀然大笑了几声,声音阴戾又诡异“你会被囚禁,被拷问,忍受酷刑,直到,你说出图纸的所在。”

    “你一定没想到吧”他的左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替她拭去了一点猩红的血迹,“上回,我失败了。但这次,不会了。我是容家最忠诚的狗,听话,我会听话的。如果不听话就会被喂很多,很多很多的药。”

    “你知道那种药是什么吗它会让你的内脏像被撕裂,剧痛会让你无法思考,丧失意识,脑子里只剩下他的声音,听话,听话,听话”他不带感情地重复,眸中空荡荡的,唇角翘起来,神情却渐渐扭曲了。

    这样的笑,很不像他。

    所以他才会痛成那样。

    所以方才看向自己时眼中只有浑浊。

    他也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除了棋子外成不了任何人的存在。

    燕潮见的掌心仍在止不住地往下淌着血,几乎染红了她的衣袖。

    可眼前正举着刀,大笑着的他,一定比她还要痛苦吧。

    “所以,我暂时不会杀了你,燕潮见。我会把你带去那里。”他说。

    他的声音太冷,似乎很久没有听见他这样说话了。

    燕潮见怔怔地想着,忽然伸出手,扯住容洵的衣角,借力直起半身,一把勾住他的脖颈,拥住了他。

    她抱得很紧,那么纤弱的身体,仿佛一捏就碎,脸几乎埋进他的肩膀,声音沉沉的,低哑地说“你杀了我吧,容洵。”

    他握刀的手一滞。

    “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不用再完成那什么狗屁的使命,那你就杀了我。我不会怪你的。”

    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活着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弟弟,那死了以后,能为他做点什么,也好。

    容洵没有说话,他的背脊僵直,眼底昏暗,神情有些迷茫。

    从容家到丹阳殿,再从殿内到这里,他的脑中一直盘旋着那些絮乱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他要听话,他有使命,他绝不能再一次失败。

    他必须把她带去二皇子那里,将功补过,重新博得他的信任。

    容理是这样说的,他说了很多遍,他必须得听话听话。

    但是现在,她清越的嗓音穿透进来。像是挤开了那些扰乱他心神,撕裂他神智的嘈杂,清晰地响彻在他心底。

    连那些常年充斥在他耳边的声音,忽然也一瞬间,消失了。

    容洵茫然地顿住,半晌才垂了头,怔怔看着燕潮见拖曳在地的衣裾,红色的。

    执刀的手一松,匕首砸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仿若未觉,借着滚落在一旁的火光,眸中一点一点透出了清明。

    他轻眨双眼,头颤颤地一偏,入眼的是她被血染红的衣裳,还有地上的血迹。

    是他亲手干的。

    他又

    容洵像是被灼痛了双眼,猛地低下头,咬紧了牙关,可唇齿间却仍是溢出了无法抑制的呜咽。

    他知道的,她一定很痛,就像那次他的刀划破了她的脖颈一样。

    燕潮见靠在他的肩头,察觉到他的哽咽,缓缓地伸出手,用满带鲜血的手拍了拍他的头。

    “我知道的。”她放缓了声音说,“你不是故意的。”

    容洵摇摇头,一言不发。他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手却只是垂在两侧,他不敢碰她。

    他的背脊仍旧在颤抖,燕潮见能感觉到。

    她缓缓道“就算你是故意的,我也不怪你。我知道身不由己是什么滋味。”她垂下眼帘,“那滋味很不好受。”

    她此时,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在画舫上追着蔡长宁上了二楼,却在甲板上遇见了容洵。他那时一定是在等她吧。

    后来,下了船,她问江重礼,一个本就衣食无忧,尽享了荣华富贵的人会为了什么铤而走险

    江重礼那时说,也许那人并非是为了什么而铤而走险,他也许本就没有被给予选择的余地。

    那时的她不懂,但现在,看着这样的容洵,她却有些明白了。

    他的前路只有一条,只能进,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如此境地,她却忽然弯弯眉眼,笑了,“我们果然是一样的,容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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