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小说:嫡公主 作者:山如云
    包扎的时候, 容洵盯着燕潮见手心的刀伤, 整张脸都阴沉着。

    他手上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什么珍贵的瓷器, 眉心却颦着, 盯着那道骇人的伤口, 如临大敌。

    他明明应该早就习惯了应对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但做这些动作时背脊却是僵直的。

    片刻, 他又微微抬眼,窥着她的神色,低声问“疼吗”

    燕潮见失笑, 很疼,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容三,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容洵眨眨眼“什么”

    “像一只做错事了的大狗。”

    这话不知是好话还是坏话, 他沉默须臾, 随后执起她已经止住血包扎好的手, 头一垂, 竟在她的皓腕上轻轻舔了一下。

    就像是幼犬在舔舐着主人。

    燕潮见只觉得腕上似有什么温热的,软软的触感, 这个感觉转瞬即逝,她不由哑了声。

    容洵这才抬起脸, “那就让我做你的狗吧。”

    他注视着她,眼瞳像夜空般澄澈, 闪烁着点点微光, 就好像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存在。

    燕潮见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 她不想让容洵为这种事感到内疚,眼下自己的手却突然被他抓住,他挨得很近,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从他的神色间,燕潮见找不出一点说笑的迹象。

    她忽然心跳停了一拍,倏地从容洵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腕。他本就没有用力抓住她,见她直直撇开视线,似不想再和自己说话,垂垂眸,有些失落。

    好在燕潮见没有伤着腿,还能走路,简单处理了伤口,她站起身,低头却看见裙摆边上染了黄泥,想来是方才摔坐在地时蹭上的,正要弯腰伸手,容洵却蹲下身,替她拭去那些泥土。

    他的神情淡淡,动作自然,就好像这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燕潮见身形一顿,望着他静静的,如冠玉似的眉眼,心道哪怕自己贵为公主,恐怕也没有哪个名门子弟会像这样弯下腰替她擦拭裙摆。

    “还是有些脏了。”他说,“回去洗洗”

    “只是件宫婢的衣裳罢了。”燕潮见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走吧。”

    暗道的出口是在昆林山的山脚边,虽说是山脚,要想下去仍要穿过几个陡坡,山上没有铺路,都是些被人走出来的小径。

    寒风刮得嗖嗖响,燕潮见不由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容洵正扶住一棵树往山脚下看,回眸瞥见她有些打颤的背脊,犹豫了下,上前几步,将兜帽替她戴好,“下去的路不好走,我”他顿了顿,“我背你”

    燕潮见抬起眸,容洵却没有在看她,像是有些心虚似的瞥着一旁的草地,和之前威胁着不让他背就扔下她一个人回去时的模样判若两人,她道“若我说不呢”

    “那”容洵低道“那你扶着我走。”说完又忙道,“如果不想碰我我也可以下山去牵匹马上来。”

    他神情有些仓皇,像是怕她会有所不满,若是只幼犬,或许真的就垂着尾巴,嘴里不住地发出呜咽的奶音了。

    燕潮见失笑“骗你的,背我吧。”

    容洵微愣了下,点头,轻轻“嗯”了声。

    这不是燕潮见第一次被他背着,但他的背上果然还是让人觉得很温暖,只是从前这人会科插打诨地说“公主真沉”,如今却只剩下了沉默。

    “说起来,你曾经也背过我,也是在昆林山上。那个时候是为了帮我,没想到现在也是。”她靠在他肩上,兜帽几乎笼罩了她大半张脸。

    她看不见容洵的眼神因为这话黯淡了许多。

    不是为了帮你,那不过是他的自导自演。

    可他唇瓣微动了下,终究没有勇气将自己曾经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告诉她。

    他忽然有些胆怯,害怕看见她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燕潮见倚靠在容洵肩头,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怔怔望着他弧度姣好的侧脸,想起曾经他和虞九胆大包天地溜进别院偷吃了自己的鱼。

    她那时很生气,不全是因为鱼,是因为她正在和圣人冷战,所以看见他们这般无忧无虑,不用瞻前顾后,就觉得有些嫉妒,和火大。

    可现在她倒宁愿容洵真的是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的金陵少年郎了。

    她垂垂眸,觉得有些困了。

    容洵微微偏头,注意到背上的人似乎呼吸变缓了,便稳稳脚步,放轻了声音。

    他没走那条绕山而行的小径,选择了最简单的捷径,直线而下。

    在山林中穿梭对他来说不是件难事,但怕树叶唰唰的声音吵醒了她,他脚下一转,避开了树林走。

    二人下山时,燕潮见已经朦朦胧胧地醒了。容洵低声问“要不要再睡会儿我背你去傅家。”

    她摇摇头,从容洵背上下来,理理裙摆,才抬眸望了望四周。

    她们在的街道离傅府不远,走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可她是隐秘出的宫,自然不能从大门而入。

    她挑了堵矮墙,想说不如你上去了之后拉我,但容洵一瞥她的手,转悠一圈,找了个角门,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他动静不小,燕潮见怕这样会引来人,容洵却道“这个院子里没人。”

    “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他说,“而且,人这会儿想必都在灵堂里。”

    傅四娘死得太突然,傅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正是慌乱的时候。他瞥了眼燕潮见低沉的神情,没将这话说出口。

    他们走进院子里,明明景色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燕潮见就是感到一股死气沉沉的寂寥突然压在了心头。她问“你能听见灵堂的声音吗在哪个方向”

    容洵朝着西北角的方向一指。

    燕潮见顺着他的手,望了过去。

    深宅大院,前方自然拦着堵堵高墙,她却像是这样也能看到什么,定定地凝视着远处。

    她如今没法去见她,只能隔着那么长,那么远的距离将隐隐若现的檐角看上一眼。心底像缺了一块,空荡荡的。

    她真的不见了,她再也没法见到她了。

    “她明明,前些日子,还送了我一个小马驹。”她低低地说,声音有些沙哑。

    容洵立在她身旁,沉沉的“嗯”了一声。

    “明明她之前还”后面的话,却因为要咬牙抑制住哽咽,没能再继续下去。

    她双眸泛红,容洵看着看着,觉得有些刺眼。分明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都很好看,但只有伤心的神情最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他垂着眸,静静地想。

    忽然,一阵宛如银铃般咯咯的笑声被阴风卷着吹过来,容洵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匕首,眼底寒光乍现。

    他微眯起眼盯住那个方向,身周涌现出浓浓的杀气,院子里不可能有人在,他的听觉还不至于差到分不清这些。

    “别动。”他头也不回地冲燕潮见道,随后一步一步靠近墙角的灌木丛,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唰”的一声,一个人影从灌木丛里冒了出来,可容洵的速度更快,几乎是同时的,他手一扬,刀锋已精准地横在了那人的脖颈上,一用力,就见了血。

    “等等。”燕潮见这时才看清那人是谁。

    她上前几步,望着那个被容洵的刀刃抵在墙上,却仍从嘴里止不住发出咯咯笑声的女子,轻颦眉尖,“傅三娘”

    若不是她曾经见过她,定然不会认出这个衣裳凌乱,乌发散落,神情几近痴呆的女子,会是傅三娘。

    容洵垂眸,似乎也看出了这人没什么攻击性,不过手上的匕首仍没有挪开。

    傅三娘之前在宴会上时还是花枝招展,言笑晏晏的,怎么如今却像成了个傻子

    傅三娘笑着,眼中焦距涣散,仿佛只是在重复着“笑”这个动作,连声音都有些哑了。

    忽然她抬头望向燕潮见,像看不见横在自己面前的刀刃,就要起身扑向她。

    容洵眸光一冷,匕首转了个弯,用刀背将她重击在了墙上,痛得傅三娘发出了道闷声。

    “别以为我不会打女人。”他的声音冷戾。

    可傅三娘却像失了理智,痛归痛,仍要支起脑袋,冲燕潮见口齿不清地笑“傅四,傅四”

    傅四

    “傅四娘怎么了你知道什么”她的手不由攥紧了。

    傅三娘没理她,仍旧喃喃念道“杏花树,杏花树,傅四说过的,杏花树”

    杏花树

    燕潮见颦起眉,脑中像走马灯,蓦然响起了傅四娘的声音。

    “因为,我如今忽然又有了一样想要努力去做好的事情。所以,是时候和它说再见了。”

    “若那件事真能做好,到了那时,我会将珍贵到足以能替代它的东西再埋进这颗树下。等我要离开傅家的时候,再带公主来这儿。”

    杏花树

    燕潮见微提裙摆,回身朝院门跑去,身后容洵忙收刀跟上她。

    难怪难怪她那日说的那话听起来那么奇怪。

    原来她早就

    燕潮见咬紧牙,泪水险些溢出了眼眶,她跑进傅四娘的院子,和那日一样,很荒凉,没有半个人在。

    院子边,挨着矮墙有一棵杏花树,枝丫上的花苞不少已经绽开了。

    她没有心情去看,几近慌乱地扑在树根处,她之前一直在想,傅四娘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害的,她不愿相信是前者。

    可一旦回忆起那日傅四娘对自己说的话,燕潮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会自尽,一定是因为她拿到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不能再落回二皇子手里,所以她选择了用死去守住那个东西。

    这就是,她说的,想自己一个人去做好的事。

    这就是,她说的,公主,再等等我吧。

    泪珠一滴一滴砸落在草地上,望着那块泥土被撬出后又埋回去的痕迹,她不用看也知道,这下边一定埋着傅四娘拼死也要守住的东西。

    她伸出手要去拨,从旁伸过来一把匕首,刀柄对着她,“你手上有伤。”

    燕潮见微怔地注视着匕首,随后摇头“这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怎么能用来刨土。”

    “以前的确是很重要。”因为没了它,就等于没了命,他说,“但现在不是了。”

    没了匕首,他不会没命,但若是你

    容洵抬眼看着燕潮见瑰丽的面容,就算在哭泣,也很美,但她果然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他道“这下边埋着的东西,或许和那个,”他本想说那个病歪歪的小白脸,但话到嘴边还是成了“和青鱼的身世有关。”

    燕潮见颦眉,“他不是二皇子捡来的乞儿”

    “表面上是这样。”容洵道,“我知道的不多,但他的身世定然不简单。也许,和二皇子为何这些年能忽然起势有很大关系。”

    换句话说,青鱼或许能成为掰倒二皇子的关键。

    傅四娘就是为了拿到这个,才会选择和二皇子苦苦纠缠。

    燕潮见心底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起来,很痛,容洵见她没有动,便自顾自地开始用刀刃拨开泥土。

    院子里静静的,只闻刀锋的金属声,片刻,容洵的动作停下来,在二人身前,小小的土坑里,放着一个精巧的梨花木匣子。

    燕潮见将它拿出来,轻轻掰开了锁头,一股淡淡的熏香自匣中飘出来,是傅四娘最喜欢用的香料。

    在匣中果然躺着一张四方绢纸,已有些泛黄了。

    “这就是”她喃喃了声。

    可就在这句话落下去的瞬间,旁边容洵忽然执起刀,刀锋斩破了空气,嗖的一声惊响,金属与金属相撞在一起,滋滋的冒出了火花。

    那原本朝着燕潮见袭去的刀被容洵挡开,那人笑了下“不愧是我的弟弟,这样都能被你拦下。”

    容理借力悠悠往后跃开几步,手中短剑翻了个花,笑得好像方才偷袭的人不是他似的。而他的左手指间处,夹着一张绢纸,竟是不知何时从匣中顺走的。

    容洵的眸光冰冷下来。

    好一招声东击西。

    “瞪我我也不会把这张纸还给你的。”容理偏头看了眼被容洵护在身后的燕潮见,她的神情沉沉,他不以为然,还痞气十足地吹了个口哨“公主,你若想要回这张绢纸,那就不要回宫,乖乖在皇都里找个地方等我。”

    他眼梢微挑,含着几分恣意,“我会去见你的。”

    这话说罢,他又闪身躲开容洵朝他掷去的刀刃,一跃上了矮墙,还冲他挥挥手,眸光却很冷,“容洵,看来药果然对你没用了。不过没事,我也会再来找你的。”

    随后轻飘飘往后一倒,自墙边消失了踪影。

    容洵没有去追,他不能留燕潮见一个人,连滚落进角落的刀都不管了,垂眸冲她低道“抱歉”

    燕潮见道“为什么要道歉”她似乎没有很慌乱。

    “没能察觉被他跟踪。”是在皇都的日子过得太好,他松懈了。

    燕潮见却摇头,“你听见了吗刚才他说,若想要回那张绢纸,就等着他再来见我。”她道,“看来他对我是有所求的,既然还有做买卖的余地,那就不算太糟。”

    而且,她暗暗看容洵一眼,她想知道容洵,容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既然容洵不愿说,那容理说不定会告诉她。

    容洵没说话,他脑中全是方才容理看向自己时,那个满带寒意的眼神。

    他单膝跪在地上,咂舌,用手揉了揉眉心,燕潮见看在眼里,轻轻地用十指拢住了他的手,“容洵,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闻言微抬起眼,还是那么漂亮澄澈却又有些脆弱的眸。他那么强大,可容家对他来说,却始终是笼罩在心头,挥散不开的那抹黑暗。

    她注视他,低低地问“你选了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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