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了我, 对吗
容洵垂眸注视着燕潮见的手, 青葱白嫩,有些冰凉。他脑中浮现出的却仍是方才容理的那个眼神, 容洵拧拧唇角, 头埋得更低了些, 低到让燕潮见看不清他的神情。
半晌, 他才低低地说“对不起我没法选你。”
他感到燕潮见的手微僵了一下, 片刻,耳边传来她轻轻呼气的声音,“我知道了。”
她收回手, 站起身,走到墙边将那把滚落在角落里的匕首重新拾起来,刀锋转了个方向, 刀柄对着他递过去, “就算它已经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了, 但还是拿着比较好。”
容洵没看她, 沉默着伸手接过来,别回腰间。
容理说让她不要回宫, 燕潮见也确实不打算回去。她若再回去,恐怕就没法再出来, 况且现在二皇子没弄清图纸的下落,定然不会就这么罢休。
那张绢纸很重要, 是傅四娘拿命换来的, 她必须得要回来, 燕潮见沉沉眉梢,侧头对容洵道“方才容理说,乖乖在皇都里找个地方等我。那个地方,你有什么头绪吗”
容洵带燕潮见来到了城东一处宅邸。
这是二皇子为了关青鱼而在城内隐秘办置的。燕潮见自然不识得这个地方。
容洵也没瞒她,“二皇子如今被圣人禁足在宫里,暗卫又都被警告过不许进出这宅邸。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抬眸望着宅邸屋檐,嘴角微微翘着,眸子里含着点嗤意。
燕潮见看着他这副模样也有些腹诽,到底是容三郎,也不知二皇子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想抓的人就藏身在自己宅邸里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
这是座标准的四进院落,半个下人也没有,很是冷清,一进门就仿佛与外头的喧闹隔绝了开来。
她看了看,“二皇子置办这么个宅子是要做什么”
燕潮见并不知道是用来关青鱼的。
容洵其实不想告诉她,以前没觉得,现在再想起来,就觉得青鱼看燕潮见的眼神有问题。
就算是装的,他好歹也在花街柳巷混迹过一段时日,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到底有没有情愫,他清楚得很。
旁边容洵久久没回话,燕潮见不由狐疑地看向他,他这才闷声道“自然是用来养他最喜爱的娈童的。”
也就是青鱼。
达官显贵养娈童不是什么稀奇事,更别说是皇子。可二皇子却像是不愿让人知道青鱼的存在,竟还特地置办了个宅邸关他,实在蹊跷得很。
“说来也许久没见到青鱼了。”这宅邸里半个下人没有,偌大又寂寥,也不知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连燕潮见自己都觉得可笑。
依二皇子的为人,青鱼怎么会过得好。
这段时日她自己都自顾不暇,答应了青鱼要让他待在自己身边的约定,也还没能实现。
她当然没想要青鱼一直跟着自己,等到时机成熟,她会拜托燕景笙,给青鱼一个铺子或者在京郊置办一个庄子,让他回归正常的生活。
容洵一直在旁边偷偷瞥着燕潮见的神情,见提起青鱼后,她的眸光柔软了些,就拧起唇角,轻咳了几声。
“怎么了”她道。
容洵别开视线“公主是不是同意让青鱼帮你了”
这是明知故问,毕竟当初设计让青鱼帮她的人可是容洵自己。
燕潮见想了想,轻轻点了头。虽她最后没有再让青鱼替自己做事,但收了他画的画像也是事实。
容洵脸色莫名有点昏暗,“以后用不上他了。”
燕潮见看他一眼,“为什么”
为什么
容洵默了默,想说,因为,青鱼能做到的,他也可以。但这话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终是被他咽了下去,取代而至说的是“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语气里含着点不爽。
燕潮见却摇头“我相信他。”
除此之外,再没了别的话语。
容洵没再开口,眼神变得黯淡了许多。她相信的那些人里,或许并没有他的存在。
他知道的。
二人步进内院时,遥遥就看见一个身着白衣,乌发红唇,美得不像人的小郎君正端坐在屋前台阶下,垂头专心执笔画着什么。
燕潮见侧头,看容洵一眼,冲他打了个手势。
容洵看懂了,但他不想照办,甚至可以的话都不想让那个小白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但或许人生来就注定了是有克星的,燕潮见眸光狡黠地瞟他一眼,容洵就呼吸一窒,觉得心乱了,脑子也乱成一团,几乎没有思考的,他点了头。
二人放轻了步伐,容洵自幼就受着常人没法想象的艰苦训练,他放轻动作,自然不会有半点脚步声。
可燕潮见就没有这种身手了,踩着台阶往上时,脚下不慎吱呀了一声,惹得正专心画画的青鱼一顿,倏地转头看了过来。
待看清了来人后,手一抖,紫毫笔就这么砸落在宣纸上,戳出了一个大大的墨点。可他仿若未觉,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仿佛呆滞了一样。
“公、公主。”片刻,他如梦初醒,倏地立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声音都有些打颤,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
燕潮见却被地上那张宣纸吸引了注意。
若不是青鱼方才失手戳了団墨迹上去,画上那人想必会更加好看。
旁边容洵跟着垂眸扫了一眼,眉心瞬时就拧了起来,画上的女子,容颜端丽,凤目熠熠,眼尾深长微挑,才画了一半,但不是燕潮见又是谁。
与容洵沉下来的脸色相反,燕潮见却有些新奇,还问他“容三,你看得出这画里的人是谁吗”
容洵撇撇嘴角,没说话。
青鱼方才因为燕潮见忽然出现一时慌了神,这会儿自己的画被人瞧见,登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都红了,“对、对不起公主,我”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燕潮见道,“你在这儿画了多久了”
“快一个多时辰了”他有些胆怯,他画得那么不好,却还被公主本人看见了,青鱼如今是真想把之前心血来潮的自己骂一顿。
燕潮见盯着宣纸上的自己,不由微微弯了眉眼,“这也能算是我曾经活在过这个世间的证据吧。”
“公主”
燕潮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二皇子被禁足在宫里了,大概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
青鱼微愣了下,“他犯了什么错吗”他以为那个人是不会做错事的
燕潮见道“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张画像吗他既然敢在燕景笙身边安插眼线,那就不要怪被别人反将一军。我的阿弟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她说到这儿笑了笑,“二皇子斗不过他的。”
那日在花苑里,燕景笙说“我会让阿姊看见,阿姊想看见的东西的”。
他也的确做到了。
他隐忍了很多年了,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好,到了如今,羽翼丰满,再不用去过曾经那样的日子,不仅如此,他还会一步一步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她一直想要护着的弟弟,终是长大了。
青鱼听得有些懵懂,但却没放过燕潮见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他瞬时觉得心揪痛起来,他不想让公主露出这样的神情。
燕潮见又垂眸看向画,“这幅画,能送给我吗”
“可它被我脏了”
她摇头,青鱼抓了抓衣角,才低低道“只、只要公主不嫌弃。”
燕潮见将那张宣纸折成四方收进袖中,这才侧眸看容洵一眼,容洵垂垂眸,“我在外面等你。”说罢,脚下一移,步到了门扉旁。
青鱼知道公主会亲自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事的。忙收了笔墨,回身走进书斋,越过容洵时,挪挪视线,没敢看他,还有一点点心虚。
他那点心虚自然逃不过容洵的眼睛,他挑挑眉,心道这病歪歪的小白脸看见自己心虚什么
他自然不知道青鱼那天被二皇子掐住脖子,情急之下让他背了黑锅的事。
燕潮见坐下,接了青鱼奉上来的茶,掌心连着指间登时涌上了暖意,不过因着有伤,她不敢多碰,将茶蛊又放回案几上,她呼出口气,抬眼望了望这个书斋,很大,但也很冷清。
“青鱼,我今日来,是为了”她顿了顿,不知该不该直接问。若是不相干的人她也许就不会有这份犹豫。但青鱼对她而言,有些不一样。
端正跪坐在对面的青鱼闻言抬抬眸,像是早就知道什么似的,微微弯弯眉眼,眼角泪痣闪着妖治的微光,“只要是公主问,我什么都会说的。”
燕潮见垂眸,复又抬眼看他,“那好,我就直接问了。”
“你在被二皇子带来这个宅邸之前,在哪里,做什么,是什么人”
随之她的话音落下去,屋内空气明显寂静了一瞬。
青鱼看着桌案前的袅袅茶烟,神情有些晦暗,他抿抿唇,似乎在想什么,白净纤瘦的手指抓紧了衣摆。
半晌,他低低地说“对不起公主”
“我不记得了。”
屋外倚靠在墙边的容洵听完这话,神色并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他悠悠立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迈下了台阶。
容洵出了宅邸,跨上马,径自到了卫国公府大门前。不过没有上前敲门,而是一转弯来到了一堵高墙前,膝一曲,脚一点,嗖的就跃上了墙头。
也许就是这么巧,他还没再一跃落到院中,迎面就和正立在廊下的江重礼四目相对。
也好,他在心里低道,随后扯起嘴角,冲他打了个招呼“江世子,冒昧打扰,帮我个忙吧。”
今日在傅家,她握着他的手问他“你选了我,对吗”
他却说“我没法选你。”
他的确没法选她。
就算她的手因为这话僵直了下,他的心揪痛得不敢抬眼看她,他也仍旧会是这个回答。
今日在暗道里,他对她刀刃相向,用几乎能杀死她的力道。而这种事他没有任何把握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所以才会一边希望着自己能成为她相信的人,一边又希望着她不要相信自己。
他的身体,他的神智,起码现在,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找一个她相信的,且不会被旁人操控的人来,替自己做这件事。
江重礼听了他的请求,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淡淡抬眸看向他,“那你呢”
“我”
容洵轻笑了声,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我要去和曾经的自己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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