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时, 燕潮见就起身了。
昨晚容理来过后她就没能再睡下, 只等着天亮。
京城那么大,怎么找容洵, 她虽不愿, 但眼下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刚步出房门, 她就瞥见不远处的小厨房内亮着灯, 她脚下一转走近, 果然看见青鱼正站在里边,执着汤勺专盯着锅里的汤发呆。她都走到他身旁了,他仿若未觉。
“青鱼。”她唤了声。
这声音约莫是太过突然, 青鱼吓了一跳,转眸看见她,整个人唰一声从小木凳上站了起来。
他直直往后退, 一直缩到厨房角落里, 方才垂着头低低唤了声“公主。”活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似乎拼命地想与她保持距离, 燕潮见见他这样,没再靠近。
只是道“那天的事”
“公、公主”
他蓦地开口打断她, 声音轻颤着,却带着点不由分说, “我想起来了还有事没做,早膳替公主温在另一口锅里了。”
说罢也不管燕潮见答不答话, 快步越过她离开。
她侧眸看了眼青鱼的背影, 上前揭开锅盖, 里边温着一碗面片汤,再一看旁边的锅里炖着的汤羹。
想必是早早就起来为自己煮这些早膳了。
思及此,燕潮见又回首望了眼他离去的方向,可哪里还能看见人影。她垂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用过早膳,天已大亮。还没等燕潮见出府,就迎来了一个预想之外的人。
她颦眉望着眼前一身湛蓝襕袍,眉目清隽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江重礼见她没有把自己请去正厅坐下来的意思,便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这个人是谁,并不难猜。“他告诉你,让你来这儿,是想做什么”
江重礼淡道“公主何必明知故问。”
容洵消失踪影的前一刻去找了江重礼,除了把燕潮见的情况告诉他,让他替自己护着她以外,还能有什么。
就算燕潮见的婢女能替她瞒些时日,但旁人要察觉出她不在宫里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二皇子出不了宫,也不代表他不会叫自己的人来这宅邸。剩下的,就是圣人。
容洵没把圣人的事告诉江重礼,只说燕潮见为何隐秘出宫,藏身在何处,剩下的,依照江重礼对燕潮见的重视程度,不必他多说。
燕潮见自己也清楚,她望着江重礼淡然如水的神情,终是道“你真要帮我这说不准会连累了你。”
若不是眼下自己没有其他办法找人进宫,她实在不想让他插手此事。
江重礼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静静地将她盯上了好一会儿,看得燕潮见眉头都颦起来,他才微弯嘴角“真希望你能更早一些对我说这话。”
若他能更早一些帮她,她就不会陷入今日这般困境。
错都在他。
燕潮见不解其意,“你进宫去,将这封信交给燕景笙。今日国子监旬假,他该是在储宫。”她将手中昨晚写好的笺纸递给他。
江重礼垂眸接过来,没问信里写的是什么,他本以为燕潮见不会说,可她随后却开始解释“我如今不便差遣周运去寻人,”周运终究是听命于圣人的,就算他对自己忠心耿耿,其他禁军却不然,“所以只得去向太子殿下借人了。”
燕景笙麾下的亲卫军听他的令,就算是保险,也比用禁军去寻人好。
江重礼看着手中笺纸,听着本以为不会听到的解释,终是忍不住弯了眉眼,“公主放心吧。”声音温柔缱绻。
今日的皇城很静,一路上走过的宫人皆垂首不语,就好像没有人发现晋陵公主消失了,一切照常,但江重礼却觉得这份寂静有些不寻常。
他到储宫时,燕景笙果然在殿里,绯衣给使领着他进内,燕景笙正端正地跪坐在桌案后,他进来,燕景笙抬抬手,殿内的宫人瞬时退了个干净。
还不等江重礼坐下,他就抬起脸,少年人眉如远山,眉尖却微颦,“说罢,把我阿姊藏在哪儿去了。”
“殿下发现了”
“我在问你的话。”
江重礼不答,将手中那封笺纸递上前给他。
燕景笙捏着那张纸看了很久,似乎要把上面清秀的草篆一个一个反复看上好几回。
写字的人似乎有些着急,笔锋转折很快,和平日里的字略有不同。
燕景笙不说话,江重礼也不开口。寂静在二人间蔓延开来,半晌,他才将笺纸放下,淡道“阿姊要借多少”
“一队。”五十人。
燕景笙却道,“未免太少。”
说罢,他轻轻扣了扣案几,从旁边角门外立即躬身迈进来一个给使,“殿下。”
“把我的令拿来。”
片刻,给使去而复返,手里捧上一块豹形黑色石令。燕景笙没多看,接过来移至江重礼眼前,“拿这块令去,阿姊爱调多少兵就调多少兵。”
江重礼不徐不疾,拱手道“多谢殿下。”
随后将令收入袖中,不再停留,转身出去。
等人走远了,殿内恢复寂静,那给使才敢开口,“殿下,这怎能将军令就这么交与旁人”燕景笙做事向来不许旁人插嘴,他思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
燕景笙没理他,他就继续说“殿下借兵给他,就不怕他”末了不敢再接着往下说。
这时一直静静喝茶的燕景笙终于侧眸看他一眼,笑道“就不怕他要反天”
给使没想到被猜中心事,一个抖索,忙扑通跪地称不敢。
燕景笙却没看他,将茶蛊放在案上,手指尖绕着杯沿悠悠转了一圈,跪在下边的给使这时才听他低喃道“反天,那就让她反咯。”
夜里,齐玉和齐涣估摸着容洵该是已睡下,抹黑把家里桌子凳子等大型物件搬来,将他的房门堵了严严实实。
大功告成后,她拍拍一手的灰,“我看他这么一身伤还能不能出得来”
齐玉想得很周到,堵门之前,她把水和几个馒头糖糕并药罐纱布都放在房里了。少说也能把第三日撑过去。
做完这些,她才放心地回去睡了个大觉,结果天不亮,村口就有人来唤她,说是刘大家的今晨下田闪了腰,要她过去瞧瞧。
齐玉常常去人家里给人看病,知道刘大家的媳妇这是老毛病了,粗略就着冷水糊了把脸,提着药箱就匆匆出了门。
等从刘大家出来时,天色已大亮了,她早饭也没吃就跑出来,如今摸摸肚子才觉得饿了。正想赶紧回家吃饭,结果却被不远处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
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在不远处围了一圈,能隐隐从人群堆里传来男人的骂声,还听见有人在哀哀地祈求,直说“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
齐玉打小最看不惯这样的,往常没瞧见倒也罢了,如今瞧见了,她却不想当做没看见,气鼓鼓地几步上前拨开人群。
只见人群中央果然有两个官兵打扮的男人立在那儿,一个老伯满脸泪水跪在他脚边,死死抓着他的裤脚哀求着什么。
那看起来年长些的官兵满脸厌恶,一脚将他踹开,“饶什么饶,这村里的都把今年的税交了,就你们这几家交不出来,交不出来好办,拿命来抵”
说罢扬起马鞭朝那老伯的背上重重来了一下。
马鞭“唰”的划破空气,声音惊响震耳,抽得那老伯竟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这是明晃晃的杀鸡儆猴,周围嘈杂瞬时静下来,没一个村民敢再吱声。只有那个老伯的女儿扑在他身前哭得撕心裂肺。
齐玉认得那个老伯,他本来身子就不好,时常双腿会隐隐作痛,她之前好几回上他们家去,看完病出来都会被他女儿悄悄拉着递些吃食,她皱皱眉,心底窜出火气,一个跨步踏出人群,“天子脚下,你们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征第二回税,还有没有王法”她说起了昨天容洵说过的话。
那两个官兵没想到都这样了竟还有不怕死的敢跳出来嚷嚷,一看竟是个黄毛小丫头,双双气笑了,“不想挨打赶紧滚,爷爷我懒得和你计较。”
说罢一把推搡开她,越过她走近那瘫在地上的老伯,齐玉心道我可是大夫,还怕受伤不成心一横,脚一跨就又横在两个官兵面前,“你们今日敢闹出人命,就不怕我去京城报官吗”
这话终于逗得两个官兵一愣,然后拊掌大笑出声,讥讽“报官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就他娘的是官”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官兵也喝道“活腻了叫你滚你还不滚老子看你就是欠收拾。”说罢举起鞭子照着齐玉的脸就要劈下去,那马鞭是黑革皮的,抽在人身上又辣又痛,红肿好几天也消不下来,女子若是脸上被来一下,恐怕后半辈子就毁了。
齐玉眼看着自己躲不开,吓得缩着肩膀闭上眼,可预想中的痛楚却迟迟没有到来。
诶
她愣愣地眨眨眼,耳边听见的是那两个官兵吃痛又诧异的声音,“容、容”随后又是一声惨叫,那个年纪稍小的官兵竟被折断了胳膊,摔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
另一个官兵吓得直往后缩,“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容洵缓缓靠近他,“你认得我”
那官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噤闭口不言,容洵却不打算放过他,眯眯眼,眸中寒光乍现,一拳上去直击他面门将人揍得飞出三米远,重重撞上一旁的石墙,又一记闷声,顺着墙滚落在地上,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齐玉怔怔望着容洵出拳收拳,速度极快,从头到尾不超过两息,登时大脑发白,心跳得很快,怎么会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容洵揍完人,甩甩胳膊,这才回眸瞥她一眼,齐玉当即吓了一跳,他胸前的纱布又渗出了血,忙上前要去扶他“我我我不是堵了门你怎么出来的你看伤口又裂开了”
容洵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我踹开的。”
说罢脚下一转,竟是朝着她家的方向去了,齐玉本来还怕他这就要走,刚才容洵那番身手她也看见了,凭自己的力气肯定是拦不住的,她莫名有些惊喜,追上他“你不走了”
容洵没理她,他在想刚才的那些官兵。
那两人只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很蹊跷的事。有些品级的官倒罢了,这种小吏不该认得他。且明目张胆地征二回税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只是下边人的主意。
容洵垂垂眸,想起来了。
他差点忘了,户部侍郎,可是二皇子的人。
那头齐玉见他冷着脸不答话,嘟嘟嘴“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不走了你方才替我教训那些官兵是为了报恩吗”
不然凭他的性子干嘛要帮自己呢齐玉忍住上翘的嘴角。
结果耳边却传来了声低低的哂笑,是容洵的,他侧眸打量她几眼,这是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她,他生得很漂亮,一双眼像宝石般澄澈,齐玉从没被这般好看的郎君盯着看过,直把她看得心底燥热还有几分不好意思,终于,他收回了目光,冷笑,“我可不是为了帮你。”
说完就越过她直直往前去了。
留下齐玉一个人在后边怎么追也追不上,她望着前头容洵越走越远的背影,抿抿唇,“哼,看你就是嘴硬”
因着容洵的伤口又出了血,齐玉一回家就拿了药罐,又让叶涣去煎药,急冲冲地跑进屋里要给他换药,结果自然是被容洵瞪了一眼,让她不许靠近。
她只得讪讪站着,“那你是不是不走了”
或许是因为伤口在痛,容洵轻咳了声“再待几日。”
如果那些官兵征二次税真是二皇子的意思,那他或许还走不了了,得留在这儿看看他们究竟是在干什么。
齐玉心底只以为是他终于理解了自己的良苦用心,又想起方才容洵出手帮了她,就没往后退,拿着药罐又靠近他一步,“是不是很痛就是你要踹门才会让伤口裂开的,我帮你看看。”
容洵倏地抬眼,“滚。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声音太过冷戾,眼底是深深的警告,齐玉手一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她很久没看见过他露出这般满带杀气的眼神了。
就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第一天把他捡来的时候。
她攥攥手,觉得委屈极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只是在担心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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