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潮见拿到令, 调了三队亲卫军, 一队隐秘在皇都里搜,另外两队直往京郊去寻人。
这只是她的推测, 容洵不在皇都里的可能性稍大些。
毕竟看那伤势就知道他和容理打起来阵仗很大, 他受了重伤, 又没有被容理关起来, 那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半点风声, 也许,他们打起来时根本不在皇都里。
亲卫军训练有素,燕潮见只说了找到人不要轻举妄动, 先来报给自己,别的就没有再说,他们队里想必自有自己的一套搜查方针。
寻人得挨家挨户去问, 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 燕潮见和江重礼略说了两句, 听他说了宫里的情形, 点点头对此没说别的,只叫他留个人盯着宅邸, 不必自己守着。
江重礼知道她是担忧自己,弯弯唇角没拒绝, 干脆点了头,径自回去了。
江重礼走后, 燕潮见沉着神情在院中凉亭里坐了一会儿, 她似乎在想什么, 片刻,蓦地立起身,脚下一转朝书斋而去,利落的推门声惹得正在里边写字的青鱼颤了颤肩膀,“公、公主”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看了眼青鱼执笔的手,“我有话同你说。”
青鱼缩回手,点点头“什么话”
“你说你不记得自己的从前了,那你想知道吗”她缓缓道,“知道自己叫什么,是什么人,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你想吗”
许是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青鱼低下头,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公主想让我知道吗如果公主想那我也想。”
“这和我没关系,青鱼。我在问你,你想不想。”她道。
“我”
青鱼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似乎这样的话让他觉得有些困惑和迷茫,“我不知道。”
不等燕潮见答话,他又道“如果公主知道了我的从前,那公主会赶我走吗让我离开公主,回去我本该在的地方。”
这话有些不像平时的青鱼,平时的他说话总是轻轻怯怯的,好似在着畏惧什么,但现在嗓音却有些低沉,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就想问了,但却一直不敢去问,所以才会躲着她。
他怕问了,就会听到预想中的回答。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配和她站在一起,可却又害怕她亲口承认这一点。
他很害怕。
青鱼似乎问这话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完咬咬牙,头垂得更低了。
面前的燕潮见似乎沉默了很久,屋里静得只能听见外边的风将树叶吹得唰唰作响,这十几秒对青鱼来说,犹如煎熬。
终于,她开口了,却是一句“我说了,这和我没关系。”
青鱼忽然觉得有些冷,眸光都黯淡了下去。
对啊,这的确和她没有关系。
“你是想走,还是想留,决定这个的不是我,是你。”接着她说出了下一句话。
青鱼愣了下,有些怔怔地抬起脸,脑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她不是要赶自己走吗
他望着她,茫然道“我不懂”
燕潮见也看着他,“那日我说过了,我会让你回到阳光下,到了那时,你可以把至今为止想做的事都做一遍。”
她的声音清越动听,像能穿透人心。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走,”她说,“而是等当你日后有了更多选择的时候,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到了那时,你可以留下,没有人会赶你。”
声调平静而缓,就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小事。
青鱼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端丽的面容,熠熠的眸光,仿佛是第一次看清了燕潮见这个人。
他忘记了回话,甚至忘记了眨眼,就这么痴了神般地注视着她,仿佛真的看见了光。
半晌,他微微颤动了唇瓣,可泪水却先滑落下来,他仿若未觉,只觉得鼻腔发酸,咽喉干涩,模糊的视野挡住了她的面影,他看不清她了。
“我”可哽咽声先止不住地溢了出来,他只能咬住牙,抬手轻轻抓住了走到自己身旁的她的袖角,明明有很多想对她说,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全都化成了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我其实记得自己是谁,但我骗了公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不想回去,不想离开她,所以才会说忘记了。
燕潮见似乎并不意外,垂眸看着他,轻笑了下“所以等到了你走出这个宅邸的那天,再来决定自己是去是留,如何,这主意不错吧”
青鱼的手暴露在衣袍外,一根一根攥得很紧,就好像是抓住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他没说话,点点头,随后才低道“谢谢你,公主。”声音很小,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久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齐玉那日在容洵屋里凶了他那一句后,翌日睡醒起来脑袋冷静了些,忙过去想认个错,结果不知又被说了什么,再次怒气冲天的出来了。
她步回自己屋子,看见齐涣悠哉躺倒在榻上那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果真是养不熟的猫”
齐涣愣了愣,“怎么了”
齐玉也不知道怎么说,一屁股坐下,“我救了他,还给他治了伤,他也算报恩地帮了我一回,我以为他态度能好点了呢,结果还是那副模样。”语气忿忿。
齐涣掀掀眼皮,就知道是为了那个漂亮郎君,“我看就是阿姊你整日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人家才怕你呢。”
这话只是挖苦,齐玉的脸却蹭一下红了,“我哪有”
她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我只是觉得他果然不是寻常人。”
“我一开始不就跟你说了。”齐涣嘀咕。
齐玉斜他一眼,“我的不寻常跟你的不寻常能不一样么。”她小声道“你看咱们村里,哪有像他那么漂亮的郎君,而且身手又好。”就是凶了点。
齐涣眨眨眼,觉得这话怎么听着不大对劲呢
他倏地直起身,重新将齐玉打量了好几眼,这屋子狭窄,二人挤在一起,他能看得很清楚,他家阿姊脸上的神情如果要给其赋予名称的话,那恐怕就是“羞涩”。
齐涣愣了,“阿姊你别是真看上人家了吧”
齐玉一顿,低着头却没否认,耳尖更红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
完了,这是真看上人家了。
叶涣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家阿姊少女怀春的模样,觉得怪恶心的。他说“怪不得你不让他走呢。”
这话齐玉不爱听了,“我作为大夫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可没有私心。”她撇撇嘴,“说了你也不懂。”
叶涣敷衍“是是是,我不懂。等到时候人家伤好了要走,看你怎么办。”
结果这话说出去,齐玉忽然就闭嘴静了下来。齐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那什么,你就赶紧在他走之前问问他的意思呗”
“意思什么意思”
“就是问问人家对你有没有想法,虽说私定终生的戏码都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但眼下情形紧急,你旁敲侧击试试,万一人家也喜欢阿姊你呢”齐涣出着馊主意,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那个姓容的郎君,被他们救回来时身上穿的衣服面料上乘,腰上鞶革挂着几颗金铃铛,叶涣还从他衣服袖中搜出了块玉佩并一方手帕。
他虽不识玉,但那块玉成色温润细腻,绝不是便宜货。而那块手帕的针线缜密秀洁,想必也不是便宜货,虽然看着像是女子的物什,但齐涣自己有小算盘,自然不会告诉齐玉。
这些东西他不敢拿,只略看了看就放回去了,心底倒是笃定这个郎君一定是个富庶之家的子弟。
他阿姊论长相论学识都平平无奇,但医术还是不错的。
所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那个容家郎君是块石头也抵不住女子日日夜夜的精心呵护吧只要阿姊能嫁进那个富庶之家,他就再也不用每日天不亮就上山采药材了
且阿娘的腰也能好好进京去找个有名大夫瞧瞧。
这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齐涣想得美滋滋的,可劲儿撺掇她“你要不会,我给你出主意。阿姊人美心善,他瞎了眼才不乐意呢”
齐玉听这话显然很是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你惯会出些馊主意,我又不是没着过你的道。”她走到门边望了眼厨房的方向,一笑“我自己想法子。”
她在厨房里捣鼓了碗鸡蛋面,早就将先前生气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踏踏迈着步子走进容洵屋里。
他正卧在榻上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她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又是这副模样齐玉颦颦眉,将面放到桌上,“你不饿吗”
“不饿。”真有必要,他可以三天不吃饭。
这么些天了,齐玉有些摸清了这个容郎君的路数,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默默“哦”了声,望着热腾腾冒出白气的面,忍不住又问“吃点吧,我特意给你做的。就当是我刚才凶了你,给你赔不是。”
她都主动低头了,他也得顺着台阶下吧
可容洵就好像没听见这话似的,依旧不动声色,半点要搭理她的意思也没有,齐玉忍不住抽抽嘴角,又想发作。
“你”
“我问你。”容洵偏过头“那两个官兵是一直负责收你们这个村落的赋税的”
齐玉一口气梗在胸口,不懂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有好几个,今日是只来了两个。”
没换人,也就是说是上头的人直接下的命令,他们照办。
他又问“除了那两个小吏,你见没见过更大的官”
齐玉叹气“你问这个到底想干什么比起这些不如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你起不来我喂你也”
容洵冷道“回话。”
什么啊这人
齐玉这得不情不愿道“头一回征税的时候好像是见过,被几个小吏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来的,但也不说话,像是在看什么。”
“长什么样”
“瘦瘦高高的,额间一颗黑痣,三四十来岁的男人。”或许是因为自小学医的缘故,她对记药材很擅长,跟着这记人脸的功夫也不赖。
容洵眯眼,又把视线放回天花板上。这女人如果说的是真的,那她看见的该是高潭,户部的主事。
户部侍郎是二皇子的人,他受命下令要征二回税,所以高潭才会来这种较为富庶的村落视察,为的是把情况报上去。
问题是,二皇子为什么要多征税,要拿这些多征的税做什么
在容洵的印象里,他可不缺钱。
二皇子这些年能压太子一头的飞快起势,就是里里外外用银子打理出来的。
容洵曾经略略查过一回,单靠二皇子名下的产业绝不可能进账这么多银子。但这事与那时的他没关系,他看过就忘了。
如今再看,他恐怕是有另有一条可靠的银钱来源的,且藏得很隐蔽。
所以他不缺钱,也不该缺钱。
那如今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要冒着被人揪住错处的风险插手进户部让他们收第二次赋税来为自己所用
恐怕,是因为那条隐蔽的银两来源断了吧。
容洵思及此,倒有些因祸得福的感觉。若不来这儿,谁能知道这事。等回去后就告诉她,自己再去查查二皇子的那条财源来路。
若是他猜测的那样,容洵眸中透出了点哂笑,二皇子只怕会气得跳脚。
齐玉在旁边看着他又不说话了,略带不满地提醒“再不吃,面都要烂了。”
容洵的思路被这句话打断,不耐地掀掀眼皮,觉得这女人最近似乎总喜欢缠着自己,“不必,不饿,你要吃请便,别再我屋里吃。”
说得好像这是自己家似的,半点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齐玉不愿走,闷声道“你真不吃”
结果却仍是没能得到容洵的回应。
她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可也不好逼迫他,只得端了碗要退出去,临走前赌气似地说了一句“你不吃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说完就小跑着走了,她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让他后悔,那话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结果那碗鸡蛋面最后进了齐涣的肚子,齐玉被自己心上人拒绝得这般明明白白,心里苦涩,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她问“你觉得容家郎君对我到底如何那日他可帮了我。”他或许是对她有一点点感激的。
齐涣吃着面,“我哪儿知道,你怎么不亲自问”
“我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齐玉还要再说,蓦地却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了阵很大的响动,像是铁蹄踩在泥土上的声响。
她皱皱眉,忙跑出院子去看,定睛看清后就被吓了一大跳。
竟是五六个着银甲,腰间佩剑打扮的男人骑着马朝这边奔驰了过来,他们似乎在找什么,目光会时不时瞥一下周遭。
等到了呆呆愣愣的齐玉面前,其中一个像是领头打扮的男人率先下马,还算有礼地拱手,“打扰,我们在找人。方才听村民说娘子前几日从外头救了一个伤患回来,或许是我们正在找的人。不知那伤患如今身在如何”
齐玉望着他在阳光下灿灿发亮的银甲,腰间一看就是真东西的剑,蓦地就想起了容洵身上被刃器所伤的伤口,他看人时戒备的眼神,还有浑身是血倒在野外的一幕。
她一个激灵,瞪眼道“你们找错地方了,那个伤患不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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