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小说:嫡公主 作者:山如云
    “做什么都可以”

    燕潮见眯眼, 低道“真的”

    容洵抬眸看着她, 眼底有微光轻颤,“真的。”

    许是他这副模样太像只摇尾乞食的幼犬, 燕潮见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她站起身, 将掩于袖中的匕首递给他, “那就快些把伤养好, 下回不要再把它弄丢了。”

    那把黑柄暗金纹的匕首在映照进屋内的阳光下,闪着幽冷深邃的光。上边的血迹已然被擦拭干净。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把匕首弄丢。

    若是换做从前,他就是死, 也不会容自己放开手。

    容洵默了默,没有接,只注视着它, 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是阿耶送我的生辰礼。”

    那个时候, 他还不知道接过这把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 他的身体不会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会被培养成一个出色的傀儡。为了容家。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末了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抬手利落从燕潮见手里接过了匕首。

    他垂眸看了看,四天了, 重新拾起它,没有熟悉感, 亦没有陌生感, 就像是已经无所谓了, 容洵的心底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自己果然变了。

    容洵心里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听燕潮见说“拿着吧,就算已经成不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了,但没了它,你也会为难吧”

    的确会很为难,挥舞不了刀的容洵,只会变成一个普通人,毫无意义的普通人。

    他轻轻抬眼,窥了一下燕潮见的面颊,很快垂下了眼帘。

    虽说燕潮见和齐玉说的是在这儿待两日,但因为亲卫军办事效率向来迅速,翌日清晨,他们就已拉来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并一个大夫。

    齐玉将蒸饼装了些给他们,回眸看见燕潮见走来,忙道“我煮了些粥和面,你要不要吃点”

    昨夜她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早不会还不吃吧若她不吃还怎么支开她齐玉心底难免忐忑。

    燕潮见瞥了眼齐玉迫切的神情,颔首“也好。”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脚下一转,悠悠步进厨房内。

    齐玉特意把粥煮得滚烫,一时半会儿肯定吃不了,她暗暗给齐涣使了个眼色,叫他看住,自己则转身快步朝容洵的屋里跑去。

    容洵似乎刚换完药,衣衫半褪,乌发散落,齐玉一进去就看见他白皙的胸膛和若隐若现的小腹,脸蹭一下红了,急忙几步退回门边,背对着他说“你是不是要走了”

    容洵没搭理她,齐玉能听见屋内衣物摩擦的声音,她只得又道,“你临走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他终是有点反应了。

    “你换好衣服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容洵挑眉,冷道“什么话在这儿不能说”

    自然能在这里说,但她又怕燕潮见会折返回来,“你就当这是我救了你的酬劳,跟我来这一次。”

    她语气强硬,心里却很没底,手心都冒出了汗,背后的容洵没答话,哪怕这阵沉默只有几息,但对齐玉来说却仍旧无比煎熬,终于,她听见容洵回道“好。”

    齐玉心底大大松了口气,险些双膝一曲跪到了地上。

    她转身,他已经穿好了衣衫,她道“跟我来。”

    齐玉并没走出院子,她绕了个圈,带他来到了院子后方。齐家的院子后面是一个小山坡,爬上山坡,在尽头处立着一块石碑。

    上面刻着一行字“故先考齐公之墓”。

    此地荒凉,自西北刮来的风很冷,吹得人不禁瑟瑟发抖,可墓碑前供奉着的一碗吃食,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容洵立在她身后,没再往前,齐玉低头看着碑上的字,眸光沉沉,像是想起了什么,片刻,才道“我阿耶就葬在这里。”

    可声音被卷进了风里,一吹就散了。

    容洵没说话,她便接着道“阿耶生前是个好大夫,村里的人都很敬重他。若有穷人家的伤患来求医,阿耶分文不取。”

    “只可惜涣儿对救死扶伤提不起兴趣,更是厌恶记那些生涩难懂的医书。阿耶气得拿着竹条满院子追他,可最后也没能让涣儿妥协。”

    她笑了笑,“所以最后才便宜了我,好在我似乎有些悟性,学得也很快,阿耶终于欢喜了些。”

    “可那之后不久,我都还来不及再学些东西,阿耶就从山上摔了下去。好几天了,才有人把他的尸体背回来。阿娘也从此一病不起”

    这些容洵都略有耳闻。

    齐玉接着道“但人活着,就必须被迫向前,日子还是得过。我若再消沉下去,就没人能照顾阿娘和涣儿了。”

    她垂垂眸,“那几年,那么苦的日子,终是被我咬着牙扛了过来。阿耶常说的医者仁心,我也一直谨记在心里。”

    容洵静静听着,始终没开口,微风吹得脚下的杂草微微晃动,他盯着那些杂草看,叫齐玉辨不明他的神情。

    她咬咬下唇,鼓起勇气,回身看向他“若是我忘了阿耶的教诲,也就不会有机会在这里和你说话。”

    “也就不会有机会对你说,我”

    “你看。”容洵忽然抬头,打断了她的话。

    齐玉生生怔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向天际边望去,是一只正展翅而飞的雄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你觉得鸟为什么会飞”

    鸟为什么会飞

    容洵的神色淡漠,却没有半点说笑的迹象,齐玉想了想,依旧有些不解地问“因为鸟儿有翅膀”

    容洵不置可否,但这个回答显然不是他想听见的。

    他说“从前我的回答是,因为它们不得不飞。但现在”他微微抬眼望向了那只鹰的更上面,是浩渺的苍穹,“会飞,或许是因为他想离那片苍穹更近一些。”

    齐玉神色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容家郎君说的话有时实在难懂。

    现在明明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咬咬牙,“容家郎君,刚才我说的话”

    可不等她的话说完,容洵就已退开半步,转身就要走,她慌道“容”

    “你的话,我已经回答你了。”容洵侧眸过来,看着她,眼底微光昏暗,注视得她不禁哑声,他道“有一个人,我要为她遮风挡雪,随她暗夜行舟,予她平安喜乐。这就是我苟延残喘也要活在这世间的原因。”

    他分明在看着自己,她却觉得他的眸中没有映上过自己的身影,他注视着的,从来就只有那个人。

    她缓缓垂下脸,手攥紧成拳,在止不住地颤抖,几乎像是把话挤出了舌腔,“我不懂,我不懂。”

    其实她懂了,只是不愿承认。

    容洵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似再无留恋,转身离去。身后的风吹过来,夹杂着抽泣声,容洵脚步不停,淡漠地垂下了眼帘。

    回到院中时,燕潮见正吩咐着亲卫调转马头,看见他便问“说完话了”

    容洵点点头,燕潮见打量了几眼他的神色,挑挑嘴角,什么也没问,“那就走吧。”

    时候是正午,旁有十人亲卫随行,马车缓缓驶出了村落。

    容洵在车中望着外边接连闪过的田地,眼底昏暗,也不知在想什么。

    燕潮见看他,“怎么了”

    容洵不答,将目光一移,落在她脸上,片刻,又垂了头,“容理是不是没死”

    方才他分明欲言又止,显然有什么话要说,到头来说出口的却是别的,燕潮见也不问,顺着他答“你这个兄长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他分明另有目的,却像临时改了主意,只说将你带回去便把那张绢纸还我。”

    容洵分明对容家唯命是从,为何容理却并非如此就好像,有自己的意识。

    容洵闻言,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若换作以前,他绝不会容旁人问起自己的这些事,“因为他从没违抗过阿耶的命令,即使是停了药后,也没有过。”他的声音低低的。

    燕潮见不由顿了顿,她没想到容理也被喂过药。

    容洵解释“阿耶和容家都很信任他,他比我对容家更服从,更听话。所以就算有些事做得出格一些,也不会被怪责。”

    他说这话时面上波澜不惊,就好像在说一些与自己无关的,旁人的家事。

    燕潮见不知他是挣脱了容家的阴影,还是已经对此麻木。

    她其实很清楚容洵和自己不是同路人,起码在他还受着容家操控的时候,她和他最终只会分道扬镳。

    燕潮见微微抬眸看向他,他始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说来在傅府时,她就问过他了,问他“你是不是选了我”。

    因为选了她,就代表着要违抗容家。

    那时他摇了头,说没法选她。

    那现在呢

    燕潮见眸光沉沉,耳边只闻车轮吱呀碾过地面的声音,车内很静,她动了动唇角,可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

    到京城后,燕潮见回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大夫给容洵瞧伤开药,随后拿了纸笔就要写信叫亲卫稍去给燕景笙,可还没等到她写完第一个字,那头忽然有亲卫匆匆进来禀报。

    这个亲卫是她安排在暗中盯着这个宅邸,她道“出什么事了”

    亲卫忙道“回公主,属下今日碰见了容家大郎,他问了几句属下有没有找到容三郎,属下一时不查,将事情告知了他”

    他那时不觉得有什么,容理可是容洵的大哥,可到后来才慢慢觉出了蹊跷,找容三郎的事可是隐蔽进行的,容理从哪儿得知的这事他一个激灵,怕耽搁了事,燕潮见一回来就连忙来报给她听。

    如今看见容洵安然无恙地跟着回来了,心底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燕潮见却没有。

    她听完禀报,神色缓缓沉了下来。

    容洵走后很久,齐玉仍抱膝蹲在石碑前,她红眼涨得通红,肩膀一颤一颤的,已经哭累了,连着视野都模糊上了一层。

    寒风拂过,刮得她面颊生疼,她仿若未觉,脑中仍盘旋着刚才容洵说的那些话。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跳梁小丑,明明他从未正眼看过自己,却仍心存着一丝侥幸,以为他会被自己所打动。

    她咬紧牙关,悔恨与屈辱从心底涌出来,在生生的抽痛。

    好半晌,她似乎听见了一丝从身后的院子里传过来的,齐涣的声音,飘忽的意识才一点点被拉回了现实。

    回去吧反正,他已经走了。

    齐玉动动僵硬的四肢,缓缓撑起身,正要回头,耳边却蓦地传来一道声音,男人的,含着笑意“原来你在这里啊,害我找了好久。”

    她眨眨眼,后知后觉这道声音很是陌生,倏地一回头,看清来人后,瞪大眼,诧异地颤声道“容”

    怎么会他不是已经走了为什么

    齐玉觉得是自己看晃了眼,猛地摇摇头,复又抬眼,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晰了些许,她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容洵。

    他们的眉眼生得有七分相似,很像,但他不会露出这种笑容。

    她从没见他笑过。

    容理悠悠欣赏了片刻少女怔愣的神色,才道“我可不是容洵。”

    容、洵,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先前情绪波动太大,齐玉恍惚着意识,眼睑轻颤,视线一点一点往下,这时才看清了男人手中竟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剑。

    这几乎是一种预感危机的本能,她背脊发凉,倏地抬起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你要做什么,我”

    可她的话音就那么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一刀致命,血丝飘落在风里,齐玉像断了线的木偶,半身往后仰躺,睁大的双眼还瞪着容理,透着几分惊恐,随后顺着山坡滚落下去,最终看不见身影。

    容理甩甩手里的剑,像是已经失了兴趣,喃喃道“我的阿弟如今也变得心软了,竟然不好好善后。没办法,就让阿兄来帮你好了。”

    他说完转身,步回齐家的院子,一进去就一脚踩进了一滩血里,脏了鞋,可他仿若未觉,望着院中已经断了气的齐涣,再看看屋内一动不动躺倒在榻上的齐母,明明死了,血却仍在不停地淌出来,虽他不讨厌血腥味,但也真够碍事的。

    容理悠哉吹着口哨,跨过齐涣已经冰冷的尸体,“虽然阿耶下了令,但我如今比起容三,对那个公主更有兴趣怎么办才好呢。”

    他望着天际低语,就好像闻不到院中浓浓的血腥味,唇角一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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