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最大的渡口, 清晨总是很嘈杂。
搬货的船工、出行的商贾并三三两两的船夫都挤在渡口边上忙里忙外。
离开船还有一阵子, 燕潮见等人就索性立在街边等。
天色才刚蒙蒙亮,渡口边江风又大, 燕潮见那点困意很快就被吹没了。
她瞥了眼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青鱼, “就当是去玩乐。”
这么多年没回过故乡, 他心里胆怯情有可原。
燕潮见此行只是去查薛家忽然和二皇子断了联系的原因, 至于青鱼最后到底要不要和家人相见, 要不要回家,不是由她来决定的。
青鱼闻言脸色依旧沉沉的,他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燕潮见刚想问, 旁边容洵忽然抬眼瞥向某个方向,“来了。”
话音刚落,一辆青壁黑顶的华车被两匹白马拉着缓缓驶进渡口, 只听车夫马鞭一扬, 马车竟停在燕潮见几人身侧动也不动了。
这番阵势并不常见, 才刚停下就引来了好些注目, 不过人们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只当是贵人出游。
燕潮见看了眼立在马车旁一言不发的亲卫军都尉和跟随在后的几个禁军, 觉得好笑,亲卫和禁军站在一起实属罕见。
她早猜到马车里的人是谁, 干脆上前两步,掀起帷幕, “生怕没人瞧得出来是你”
马车里的少年郎一身白衣, 头戴金冠玉珠, 身前放着一张小案几,案上一蛊热茶,一碟糕点并几个小巧的金玉器玩。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准备出游呢。
燕景笙听了她的话却不答,伸手拍拍旁边的软座,“阿姊,上来。”
燕潮见也不准备站在下边和他说话,侧眸看容洵一眼,随后踩着脚踏进了车。
这马车很是宽敞,再来一个人也绰绰有余,她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你就这么大刺刺的出宫,不怕圣人和阿兄”
燕景笙自雕花暗格里取出一个青瓷茶蛊,慢条斯理地给她斟茶,“圣人既要让阿姊远去江南,自然会默许我这个做弟弟的来送送阿姊了。至于阿兄,”他半掩着眸,“可没空搭理我。”
二皇子如今忙着筹备婚事和征税的事,就是想干点什么只怕也腾不出手。
“圣人若是默许,可不会让禁军跟着你。”燕潮见瞥着一旁。
恐怕是为了知道这边的情况吧。
燕景笙被她戳穿也不露声色,将茶蛊推到她面前,“我和阿姊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他们作甚”
她总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挑挑眉没出声。便看燕景笙又从暗格里拿出了个扁长的梨花木匣,不徐不疾推至她面前。她垂眸一看,倒是皱了眉,“地契”
燕景笙颔首,“此去江南也不知阿姊要待多久,总不能住那鱼龙混杂的客栈。”
她要去江南的事可是近日才定下的,就算圣人早有想法,燕景笙应当也无处得知才对。
燕潮见看着那张地契没说话,对面燕景笙像是知她心中所想法,微微笑了下,“阿姊,我说过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只要阿姊想要的,现在也许不行,但以后,我都可以给你。如今不过是区区一张地契罢了。”
说完,又抿了抿唇,紧紧盯着她,像是做错了事怕被责骂的孩童。其实燕景笙也不是怕责骂,他只是怕阿姊不愿意收下。
“一张地契就够了。”燕潮见抬眼,“不用再为我做别的,凡事优先你自己。”
她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淡,但燕景笙的眸光却随着她的声音轻轻颤了颤,片刻,乖乖地点头,“嗯。”
燕潮见愿意收下地契,于他而言似乎已经是极大的欢喜事了。
临走前,燕景笙在她身后似乎低低说了一句,“阿姊,你一定可以的。”
燕潮见来不及回头问他什么意思,马车的帷幕就已掩上了。
“公主,船快开了。”容洵立在渡口旁唤她一声。
燕潮见回首望着调转方向离去的马车,脑中还响彻着燕景笙的那句话。
罢了,她回转视线“走吧。”
三人没拿多少行囊,燕潮见原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出宫,青鱼更不会想从二皇子的宅邸里拿走什么东西。容洵手里倒是拎了一个被用锦缎包裹起来的物什,问他也只说到时候公主就知道了。
上船后,燕潮见才知道青鱼为什么方才在渡口旁脸色沉沉,船舶停着的时候还好,一开起来,难免摇摇晃晃,青鱼的脸色瞬时就白了。
容洵在旁边挑挑嘴角,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笑,“你晕船”
三人在一个包厢里,很窄,只有一张床榻并一张案几,本是燕潮见想商量商量此去江南从何处下手,结果才刚说了两句,青鱼就已经支撑不住半身瘫软在案上,双眼晕晕乎乎的。
最后还是容洵自称勉为其难地把他拎起来放到了榻上。
燕潮见去要了些热水来递到他嘴边,青鱼敛敛眸,本想说不用,看到是燕潮见,唇张开到一半,那个不字都已经快说出口了,愣是被他一转变成了“对不起,公主,我应该早些说的”
立在门边的容洵抽抽眉头,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成正事了,丢下句“我去甲板上看看”而后推门出去了。
青鱼眨眨眼,抬眼怯怯地问“我惹容家郎君生气了”
“别搭理他,一会儿自己就会回来的。”燕潮见面色从容。
青鱼有时觉得公主实在是料事如神,不出一刻钟,容洵真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
啪一声轻响,那个东西被他扔在案几上,竟是几册薄薄的书卷,最上边那一册的外皮上写着“金蛇斗”,像是什么话本子。
燕潮见问“你出去就拿了这个回来”
她可不爱看话本子。
容洵道“这船上行商人多,他硬塞给我的。”他没说是想买来给燕潮见打发打发时间。
皇都离江南可远着呢,少说也得在船上待十二三日。
燕潮见随意伸手拿起了那本金蛇斗,翻开第一页时神情还十分平常,第二页时皱起了眉,等翻到第三页,她啪一声将书合上,丢到容洵面前。
却什么也没说。
容洵不解地看她两眼,将那本金蛇斗拾起来。
他没看第一页,直接从正中央翻了开,垂眸一看,随后眸光一滞,手一抖,没拿住,书册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他盯着那册书,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潮见觉得好笑,故意道“这就是你给我带回来的话本子”
这话说罢,容洵倏地转身一拳砸在门扉上,耳尖却先红了,他低道“我去找他。”
语气里含着点欲盖弥彰的杀意。
“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人会想在船上卖这种东西。”燕潮见立起身,瞥了眼在榻上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的青鱼,跟着容洵出去了。
二人到了甲板上,容洵一眼就看见方才那个卖话本子的,也不管他正笑眯眯地和别人说着话,大步过去把他揪起来,“总有些蠢人招摇装钱完却不带跑的。”
那男人被他吓了一大跳,“你你你干什么你找茬啊”
容洵的力道极大,那男人的衣襟都快被扯烂了,脚跟着一腾空,衣兜里就唰唰唰地飘下来好几本书册,落到地上,无一例外,书封上都写着“阴阳交”、“白兔缠”、“花阵六式”这样的字眼。
容洵的脸色更沉了。
那男人感觉到他手中力气加大,心底瑟瑟发抖,直起脖子嚷道“是,我方才是骗了你,可你也没问清楚啊不是这怎么能赖我一经出售,概不退换,你少无理取闹了,赶紧放开我”
可他虚张声势地嚷了半天,容洵眉头都没动一下,男人咬咬牙,无可奈何,干脆一缩肩膀,双手一抽,活像只脱壳的王八,愣是从被容洵抓住的长袍里头滑溜了出去。
他也不管散落了一地的书册,拔腿就跑,脚程快得跟赶去投胎似的,嗖一声就从甲板上窜进船里没了影。
“追不追”
容洵看燕潮见。
“当然是追上去看看了。”她眯眼。
二人追着那个王八男人到了船舱内,容洵听力灵敏又十分擅长追踪,他跑得再快还是被二人追上了。
燕潮见扬起眉,一步一步走近,“你不心虚你跑什么跑”
那男人本来正和一个黄衣女子说话,神情急迫,一听见她的声音,头也不回就知道是被追上了,吓得“滋溜”一声躲进那个黄衣女子身后,哭丧着脸嚷道“当家的,就是他们无缘无故揍我这可是堂堂薛家包下的船,这群有眼无珠的却敢在船上闹事,我提议现在就把他们扔水里喂鱼”
与他的洪亮的哭诉相比,那个被称作当家的女子神情却很平静,她抬眼上下将二人打量一番,才道“你们为何无缘无故打他”
面容虽平静,声音却透着点不客气。
容洵迈出一步,挡在燕潮见身前,手一扬,将那几册书扔到女子面前,“你说呢”
黄衣女子皱着眉垂眸打量了片刻,像是明白过来了,却仍是语带不善,“就算如此,这也不是你们可以动手打人的理由。”
后面的男人忙附和“就是就是,把他们给我扔下去喂鱼”
约莫是嫌他太吵,黄衣女子回眸瞪他一眼,男人一噎,当即缩起脑袋闭上了嘴。她这才回转视线,“你们说呢”
还不待容洵说什么,后面的燕潮见忽然冷哼了声,大步往前迈了几步,“我们说莫不是还要我们向他赔礼道歉”
黄衣女子道“如果我说是呢”
“笑话”燕潮见冷笑,“他是什么身份,当得起我们的赔罪”
这话就有意思了。
黄衣女子微微颦眉,这才发现面前这二人所穿衣物面料都属上乘,尤其是对面那女子,看人时目光倨傲,不可一世得像谁欠了她几千两银子,这么横的,的确不像是普通船客。
然也保不定就是招摇撞骗的,她又不是没见过,“他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人物,但敢问二位又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敢在光天化日下动武”
燕潮见早知道她要这么问,嘴角一扯,“那我今日就告诉告诉你,我们是什么身份。”
她说罢,往后退开一步,伸手暗暗在容洵后腰上推了一把,扬起下巴,“你们既然途经京城,就该知道京城里贵人遍地跑。而这位郎君乃是京城容家的三郎,可是贵人中的贵人。”
她道“如何你身后那位,可当得起我们的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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