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明出现在门扉前时, 燕潮见就约莫猜到了这个人便是薛家那位少东家了, 可之后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使她不由愣了几息。
眼下被薛丁燕猛地拽住衣襟, 愤怒地质问, 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这是薛明一早就算计好的, 目的是为了让薛家人和她彻底翻脸。
可为什么
自己表面不过是来江南游玩顺便想讹薛家一笔的容家人, 薛明却做出此番举动, 那恐怕,他是知道青鱼的事的。
否则没有理由针对她。
燕潮见眯起眼,抓住薛丁燕的手紧了紧, “放手。”
她的声音太冷,整个人忽然透出一股威压,薛丁燕被震得不由顿了顿, 却仍执拗地看着她, 眼神含着凶光, “要是薛明有个三长两短, 就算你是容家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猛地一搡, 放开了燕潮见。
燕潮见随之往后微微退开几步,稳住身形, 侧眸瞥着被好几个下人抬走的薛明,却是不徐不疾地回身坐下了。
薛丁燕心头火气更盛, 也不知刚才自己为什么就听她的话放了手, 若不是还尚存着些理智她真会出手让这个容五知道知道厉害。
燕潮见不知她心中所想, 看她站着一动不动,道“坐,咱们谈谈。”
“谈谈你不如求求我别把你这谋财害命的东西绑了送官”薛丁燕讽刺。
实则她知道只怕以扬州城的官是治不了容家的罪的,哪怕她一副要置薛明于死地的模样。
她们薛家,这么多年都一步一步扛过来了,如今却为了不得不去保住一个外人而心力憔悴,无可奈何,薛丁燕咬牙,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
若是殷哥儿还在
她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妄念,薛家上下,恐怕也只有她还没放弃这个想法。
祖母、母亲乃至是阿姊如今都围着薛明团团转,平日连提起薛殷的名字都是一种忌讳。
薛丁燕就算心中不愿也只能照做,她冷冷看着燕潮见,终是在她身前坐下了,她想看看事到如今,这个女人还能说出什么借口来。
谁知她等来的不是借口,不是威胁,更不是道歉,而是一句“我记得,薛家的独子应该是下落不明了。”
这不是什么秘事,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但燕潮见这话半点铺垫也无,像是在谈论什么风花雪月,好死不死正巧戳中薛丁燕的痛处,她当即一拍桌案发作,“这与你何干殷哥儿死了还不够,你们还想让薛家如何”
她现在笃定容家上门找茬绝不是为了讹那五千两银子,果然,他们的目的在薛家的男丁身上。
“死了”燕潮见却对她话中的这个词起了反应,微讶道“你怎知他死了不是下落不明了”
“你少装模作样了若是不知薛殷死了,不知母亲过继了薛明,方才你又怎么会推他”薛丁燕冷道。
她开始怀疑这个容五是不是受了二皇子的指示,没了薛殷这个筹码,就打起了薛明的注意。
可从燕潮见的神情来看,那份惊讶又像是真的,她心底疑惑,面上神色不改“我亲眼看见的,薛殷的尸体,被人用牛车拉着送来的。”说完,不禁咬咬牙关,像是回忆起了那副景象。
燕潮见若有所思,“所以你们才当机立断从别家那儿过继了个男丁”
“你以为我们想么”薛丁燕扬起眉,“薛家必须要靠男丁来堵住外头那些人的嘴薛明父母双亡,对薛家来说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要母亲能不再为薛殷的事终日以泪洗面,把家业让给一个外人她也愿意。
可就像是有人在暗中盯上了薛家,除非她们死了,否则就绝不肯放过她们一样,薛明古怪地病倒了,整个扬州城的大夫都看不出他得的什么病。
薛丁燕其实隐隐察觉到了,就算阿姊和母亲都瞒着她,她也猜到了,薛明的病是人为的,是有人要害他,要薛家不得好过。
可猜到又如何殷哥儿死了,薛明也奇病缠身。
薛家如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薛丁燕一腔怨怒无处发泄,这会儿碰上燕潮见,总算是找到了可以出气的对象,不管三七二十一,由着怒意将什么都说,她只想让燕潮见意识到自己在干多么丧尽天良的事。
“如何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如果没了就和你的弟弟明日就给我滚回皇都去,莫要再来扰我薛家,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薛丁燕的语调冰冷又不留情面,她还不知道这个容五是不是二皇子的人,不能将二皇子的事抖出来,她得去把此事报给母亲知道。
可谁知她说了这么多话,对面燕潮见却半句也没回应,始终撑着手肘,若有所思地盯着桌案上的茶蛊,似乎那几缕冒气的白烟比薛丁燕的话有意思百般。
她恼羞成怒,“容五”
“我在想一件事。”燕潮见出声打断她,抬起头,摄人的眸光震得薛丁燕不由止了话头,“我在想,要不要让你们上我的船。”
薛丁燕皱眉,“你什么意思”
燕潮见却不答,站起身,“过几日我会再来,到时候给你们答复。”说罢就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薛丁燕在后面气得砸了茶蛊“滚,不要再来了”
待燕潮见走后,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去了主屋,却发现钟氏、老太太连同薛丁秀都在,她的直觉告诉她定然是出了什么事,“祖母,母亲,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沉着脸没答话,钟氏只得无力地解释“容家是冲着明哥儿来的,容三郎拿刀溜进了明哥儿屋里要挟他的婢女,好在明哥儿那时不在,这才逃过一劫。”
话是这么说,可钟氏着实想不到容家这般针对薛家的原因。
要么他是二皇子派来的,要么就是薛明从前和容家有什么过节。
可这两点,都有些站不住脚步。
薛家跟二皇子打了这么多钱交道,从没听说过他收拢了容家,而薛明只不过是薛家家族的一个没落旁支,父母早年就双双病亡,和一个婢女靠着在街上卖字为生,怎么也不会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
那容三郎被她们撞见时面上不见讶色,像是早有预料,他浑身充斥着戾气,那些护院不敢拦他,任由他越过人群走到院子里,那时,他回眸瞥了她们一眼,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连你们少东家都意识到了,你们却还被蒙在鼓里。”
薛丁秀都来不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容洵足尖一点,倏然跃上高墙,她被他这身手吓了一跳。
若是方才薛明正好在那屋里,那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钟氏心焦力竭地揉揉鼻梁,“我实在不知道容家想干什么他们若只是想要银子,那就给他们,多少都行,只要别再对明哥儿出手。”
薛丁秀在旁边劝慰,“不如多派几个护院去明哥儿院子里守着,再不济咱们报官吧,就算容家势大,只要有人盯着,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害人。”
她又侧眸对薛丁燕道“你去见了那个容五,那边什么状况”
薛丁燕张张嘴,望着钟氏泛红的眼角,老太太沉郁的神情,没能将薛明昏倒的事说出口。
她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她根本不在乎薛明怎么样,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提他的事,让这屋子的氛围更雪上加霜。
她的弟弟只有一个,而他已经死了。
“我在想,要不要让你们上我的船。”
“过几日我会再来,到时候给你们答复。”
容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薛丁燕至今仍想不明白。
可也许是一种直觉,她觉得用那般从容的神情说着这话的容五,真的能给薛家带来些什么。
因为当自己说起薛殷已经死了时,她露出了略微惊讶的神情。就好像,她知道薛殷没死,所以才会惊讶自己的这番话。
薛丁燕自己都觉得这想法过于天真,可薛家如今已是步履维艰,信和不信,又能怎样呢。
“祖母,母亲,阿姊。”她忽然开口,引得其他三人齐齐看向她,薛丁燕抬起头,“先不要报官,我们不如再等几日。”
燕潮见出了薛府,脚下不停的回了宅邸,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容洵正倚靠在府门边,像是在等她。
“看来你那边也遭人设计了。”
燕潮见并不意外,薛家看样子是不知情的,那就是只能是那个薛明使的计,有人告诉他,薛殷没死,而且还来了扬州城,这个人是谁,并不难猜。
容洵显然也想到了,“我去找他。”他直起身,视线不经意扫过燕潮见略有褶皱的衣襟,瞬时停了下来,那是被什么人大力抓过后才会留下的痕迹。
他眸光沉了沉,上前两步,低下头轻轻替她一点一点抚平那处褶皱。
“是谁”
燕潮见这才注意到,那是方才薛丁燕抓过的痕迹。
“不碍事,她也不傻,知道如果动手打人,理亏的就会是她们了。”她说这话时是轻笑着的,“没事的。”像是在宽慰他。
可这话不仅没让容洵的脸色好转,反而使他眸光更寒上了一层,可分明身周都是戾气,手上的动作却仍旧小心翼翼,仿佛怕用上一点力就会弄坏了她的华服,他低道“没有下次了。”
“什么”
“我不会让她再有机会碰你下一次。”
即使他们如今的目的是要拉拢薛家,可若薛家人敢伤她一分一毫,他绝不会留她们活口。
燕潮见静静看着容洵低垂的眼睑,微微笑了下,“你终于不躲我了”
容洵的动作一滞。
他没有想躲她,他只是忽然有些没法理清自己心中这份絮乱的感情。已经到了连看她一眼,内心都会抽痛的程度。
他没法将这个告诉燕潮见。
燕潮见看他不答,也不再追问,“去吧,去问问白念,他到底是谁的人,是敌是友,总得弄弄清楚。”
薛家这条船,她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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