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小说:嫡公主 作者:山如云
    鲜血自容洵的手上、刀上如柱般的, 一滴接一滴砸落在地上。

    他漠然抬眼, 周围是大滩大滩的血, 在那血泊中倒着一个、两个、三个五个暗卫的尸体。

    一刀封喉,没让他们承受过多的痛苦。

    容洵执刀,缓缓靠近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她的一条胳膊被他卸掉了,呜咽着惨叫声躲在阴影里, 睁大了眼睛看他一步一步靠近。

    “为、为什么”

    她的声音不成调子,含着莫大的恐惧和战栗。

    在她身旁的, 是二皇子的尸体,鲜血凝固, 已经一动不动了。

    容洵面无表情,也不答话,在她身前蹲下,染血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明明是这样温柔的动作,女人却从咽喉中溢出了几声短暂又急促的呜咽。

    “求你放过我, 放”

    她的声音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容洵看着女人的身体如断线般倒在地上, 收回了手中的刀,看也没看这几乎可以用“惨状”来形容的可怖房间,转身出去了。

    即便走到外面, 鼻间浓郁的血腥味仍旧没有消散。

    他寻到一处小池塘,净了手, 洗了刀, 在扬起手时, 自袖中滚落出了一个物什,许是因为方才靠那女人太近,她的血溅到了上面。

    是一块玉佩。

    在不显眼的雕纹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嫮”字。

    容洵滞了滞,伸手将它捡起来,冰冷的触感让他昏暗的眼底浮现出了一丝微光。

    他撩起一些水,将玉佩上的血迹洗净,动作轻慢,小心翼翼,就好像怕这些水会弄脏了它。

    恐怕到了明早,就会有人发现二皇子惨死在自己府邸里了吧。

    他知道杀二皇子就等于得罪整个宗室,容理刺伤太子的事,有容家会替他挡下来,自己杀了皇子的事就未必了。

    毕竟对于一条忠诚且有用的狗,容家一向很宽容。

    可惜自己既不听话,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他还不能死,在杀了容理,杀了容家人之前。

    容理如今下落不明,那下一个就先从他的父亲开始吧。

    无妨,他不怕死,也做好了觉悟,杀一个,是一个。

    容洵看着玉佩上那个“嫮”字,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能间接触碰到她。

    “公主。”

    他低低唤了声,明明知道谁也不会回答,明明知道再也见不到她了。

    翌日,一直高烧不退的燕景笙醒了。

    圣人途中来过两回,叮嘱宫人并御医好好照看,若是出了差池要他们拿命来赔,说罢就匆匆而去,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宫人们来将此事报给燕潮见时,她正倚在小榻上休息,听见燕景笙醒了,她倏地睁开眼,吩咐敛霜更衣,点了几个宫人急忙往储宫去。

    寝殿里静悄悄的,宫人们都蹑手蹑脚,谁也不敢吵了殿下清静。

    燕潮见也不等宫婢进去通报,径自撩开珠帘,这才刚进到内室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燕景笙静静躺在榻上,面容是病态的白,肩上缠着的白布染了一片腥红。

    他似乎睡着了,微微颦着眉,脆弱得像只瓷娃娃,和平日里淡笑着叫她“阿姊”的模样判若两人。

    燕潮见放轻了脚步,在他榻前蹲下身,那张苍白的脸在近距离下看,就显得愈发的孱羸,仿佛一碰就碎。

    是容理害的。

    是容家人害的。

    是二皇子害的。

    是圣人害的。

    没有他们,她的阿弟不会被逼迫至如今这般地步,不会让本就病弱的身体更雪上加霜。

    他可以活得更加快活,而不是和她一样,沦为这场旋涡中的一枚棋子。

    都是他们害的。

    燕潮见沉沉眉梢,袖中匕首的触感越发冰冷起来。

    “阿姊”

    细微的声音响起来,她回过神,燕景笙不知何时醒了,正侧过头,半掩着眸看她。

    燕潮见不禁失语,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我梦见阿姊了。”他缓缓开口,“梦见阿姊听说我受了伤,一直在哭,哭个不停,谁劝阿姊也不管用。”

    “所以我想,要快点好起来,让阿姊不要哭了。”他的声音低低的,说话都带着气音,“结果我一醒来,阿姊就在我身边。”

    “而且,没有在哭。”他淡淡弯起眉眼,“太好了。”

    少年的声音似乎与她梦里的那一幕重叠在了一起,燕潮见晃了晃神,感到他冰凉的手盖在了自己的手上,皙白的,纤瘦的。

    她愣愣垂下眼帘,一直充斥在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不再刺耳了。

    “你该恨他们,你至今为止所承受的痛苦,都是他们给你的。”

    “你该恨他们,恨极了他们。”

    “毕竟你本该和我一样。”

    “你该恨他们。”

    如耳鸣般,幽冷又满带恨意的声音堵在她脑中,让她痛苦得喘不过气来。她一夜无眠,这个声音也无穷无尽地回响在她耳边。

    如今看着这样的燕景笙,她清明的眸光一点一点暗沉下来。

    是啊。

    她该恨他们的。

    恨极了他们,然后,杀了他们。

    她的阿耶从没将她当作是一个人看待,十九年了,她做了十九年的棋子。生,是他的恩赐,死,也是他来决定。

    她甘愿承受了这个命运十九年了。

    到了如今,他却还想掌控燕景笙的生死。

    燕潮见的手缓缓握紧了,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放心吧,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喃喃着,字字分明,声音中饱含着沉沉的恨意和幽怨,就连看向他的眸中都颤动着冷戾的凶光。

    若叫宫人看见,只怕会吓得腿软,因为这与发起怒时的圣人,简直如出一辙。

    燕景笙显然也感到了不对劲,“阿姊”

    可惜他下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燕潮见就已倏地站起身,连下颌的弧度都紧绷着棱角,和平日里很不一样。

    “好好养伤。”

    她说完,瞥他一眼,掀开珠帘,径自离去。

    燕景笙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觉让他颦了眉,今天的阿姊很奇怪。

    她方才的那副神情,就好像,有些失去了理智。

    “殿下。”寝殿外的宫婢见公主离去,这才进来禀,“江世子来了。”

    燕潮见回宫后便叫来了周运问话,似乎刺伤燕景笙的人还没找到,圣人已经派了禁军将昆林山围了,可搜了一天一夜,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搜到。

    朝臣和圣人正在为此事发愁。

    燕潮见听罢只是冷笑。

    到底是谁刺伤了燕景笙,圣人心里肯定跟明镜似的。但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把容家,没有把容理,没有把二皇子揪出来。

    燕景笙受伤,根本没有使他慌神,他还是保持着一个君王该有的冷漠姿态,只做最利于自己的选择。

    在他心里,燕景笙也不过如此。

    在她阿耶这样的帝王身上寻求亲情,实在可笑。

    周运汇报完,见燕潮见面上没什么表情,以为是她还在担忧,便道“贵主放心,圣人这回是真动了怒,定会将那幕后黑手绳之以法的。”

    但这话似乎逗笑了燕潮见,她扯起嘴角,将手中茶蛊往案上一磕,声响如金玉,“我为什么要等圣人把人绳之以法”

    周运吓了一跳,“贵主”

    燕潮见却不想再和他废话,“出去,这没你事了。”

    周运欲言又止,可看着燕潮见冰冷的神情,终是只能埋头说了声“遵命”。

    他退出去时,敛霜正巧打帘子进内。

    “贵主,江世子来了。”她道。

    “让他进来。”

    敛霜回身出去,片刻把江重礼又带进了内室,从头至尾,一声不吭。

    江重礼瞥了眼敛霜并秋末的神情,又想起方才燕景笙对自己说的话,也就有了几分心理准备。

    他跨进内室,燕潮见正坐在案后,手边搁着一个青瓷茶蛊,正冒着白气。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她的面色并不好,苍白,唇无血色,并且平静得很不寻常。

    “世子,你一会儿去阿姊殿里看看她,我总觉得,阿姊似乎有些古怪。”

    燕景笙说得隐晦,再看这两个婢女的神情,这些人是她亲近之人,她若有异样,都会有所察觉。

    他一进屋,抬眼看见燕潮见,心底就明白了。

    她今日整个人的氛围都有些奇怪,像是变了个人。

    “公主,好久不见。”他走过去,也不坐,就站在她身前。

    “江世子,我现在没空和你闲聊。”她一动不动。

    江世子

    面对这般生疏的称呼,江重礼不由垂垂眸,“公主,出了什么事”

    燕潮见不语。

    春猎他虽没去,但事情闹得这么大,自然也跟着传进了江重礼耳朵里。

    他第一反应是担忧燕潮见。

    旁人不提,燕景笙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

    可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江重礼才意识到,这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他弯腰在她面前坐下来,“公主知道是谁动的手”

    这只是一种直觉。

    可这话说完,燕潮见神情就变了。

    她倏地抬起脸,眼底昏暗,眸光冷戾,几近质问地说“若我说,我知道呢可我知道又能如何我知道了,难道就有法子杀了他吗”

    虞家不愿出手,她空有图纸和钱财,到头来,也没法造出绞车弩。造不出兵器,就没法和圣人抗衡。

    对,燕潮见想到了。

    眼下,她不仅要杀了容理,还要杀了圣人。

    这或许就是救燕景笙的唯一方法。

    圣人一天不死,他就无时无刻都腹背受敌。

    她受够了。

    或许是从没见过燕潮见这样几近扭曲的神情,江重礼微愣了下,这时他才意识到,她的样子为什么不寻常。

    明明在看他,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他的身影,只剩下雾蒙蒙的,像是被黑暗所覆盖住了神智。

    是谁对她做了什么

    江重礼颦眉,“公主,昨日你见过什么人”

    燕潮见没答话,她垂着头,咬紧牙关,涨红着眼,嘴里还在低低念着“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江重礼起身掀开珠帘,问外面站着的宫婢,“昨日公主去储宫时,你们谁跟去了”

    秋末忙道“婢子跟着去了。”

    “公主遇见什么人了没”

    “这”秋末犹豫了下,“后来是容三郎将贵主带走了,婢子没跟去。”

    容三

    会是他吗

    江重礼敛眸,又问“公主今日是怎么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秋末脸色一下子白了,“婢子不知贵主昨夜头疼了一夜。”

    从昨日贵主回来,到现在,秋末虽不如敛霜聪明,可却很敏感。燕潮见的不对劲,她早就察觉到了。

    贵主虽盛气凌人,难以接近,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秋末说不上来,但贵主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她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说不出的奇怪。

    贵主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

    江重礼轻轻点头,不再问,他本只是打算入宫来看看燕潮见的情况,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容三不在她身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实际上,江重礼并不觉得会是他让公主变成这副模样的。

    容洵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都难说。

    他回眸瞥了眼室内的燕潮见,她仍垂着头,手攥紧成拳置于桌案上。

    如今这样,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

    江重礼重新坐回去,燕潮见看他还没走,抬头瞪着他,“你还要做什么”

    “自然是陪着公主了。”

    江重礼说完,从袖中摸出一副叶子牌,也不知他从哪儿拿的,“公主如今不能出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叫你的两个婢女过来,咱们四人正好凑一桌。”

    即便他说着这样不符合他形象的话,燕潮见的神情也不曾为之动摇。

    她直勾勾地看着那副牌,眸光浑浊,“是容理干的。”

    江重礼颦眉。

    “是容理干的,”她再一次仰起脸,面目狰狞,眼圈发红,声音都在颤抖,简直就像是个被恨意支配了理智的人,“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她没法出宫,就没法替燕景笙报仇。

    江重礼的袖角被她猛地拽住,案几翻了个四脚朝天,茶水洒了一地,他没料到燕潮见力气这般大,好险掌住了她身后的书架,这才维持住了平衡。

    燕潮见被他困在臂弯之中,手又顺势扯住了他的衣襟,她定定注视他,喃喃道“江重礼,我选你做我的驸马吧。”

    江重礼微怔。

    她继续道“这样我就可以出宫了我要杀了他,先杀了他,再杀了他们”

    她似乎早就失去了理智,痴痴的,一声接一声地说着,满腔的怨恨和疯癫。

    “公、主”面对这样的她,他第一次,又些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有人都说,江世子智勇双全,才德兼备,可到了此时,他内心却只有茫然和无措。

    他离她太远了,以至于分明近在咫尺,也触及不到她的心房。

    可他做不到的,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世上,也只有这个人可以将她拉回来。

    江重礼的眸光黯淡,缓缓伸手抓住燕潮见的手腕,“公主我没法做你的驸马。”

    他早就不能了。

    可燕潮见却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她颤抖着声音,睁大眼,舌尖被她咬破,溢出了猩红,“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杀了他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她说罢,猛地将江重礼往后一搡,力道出奇的大,手一挥,旁边棚架上的盆栽应声倒地,摔了个稀巴烂,水混杂着泥土溅了一地。

    燕潮见蹲下身,捂住头,像是无法忍受这极大的痛楚,嘴里不可抑制地溢出了呜咽的惨叫。

    惊得外面几个宫婢匆忙进内,“贵主贵主这是怎么了,贵主”秋末伸手要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滚,你们给我滚滚出去全都给我滚”

    歇斯底里得像是一只受困的兽类。

    江重礼怔怔地站着,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他终于知道,她被逼到了什么地步。

    “江世子,你去哪儿”婢女惊唤。

    他回眸,“我去把容三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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