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小说:嫡公主 作者:山如云
    身边没有了旁人, 燕潮见重新抬眸看向江重礼,“多谢你。”

    这声道谢毫无预兆,江重礼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没说话。

    对面的燕潮见说完这话,挪开目光, 踌躇了一阵, 接着, 用更低的声音对他说“还有, 对不起。”

    “公主为何要道歉”江重礼看着她。

    “那天,在殿里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她下意识地垂眼,“还有去江南时也没跟你打招呼。”

    其实不止这些。

    她欠江重礼的太多了。

    “公主变了。”

    可回答她的,却是一道含着点笑意的声音。

    她再度抬起眼,似乎很不解。

    江重礼侧眸望向窗外, “从前的公主不会跟我道谢, 更不会说什么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从公主嘴里听见这两句话。”他笑道, “公主果真变了。”

    燕潮见没忍住,抽着眉头眯起眼,心道这人难不成是在找茬,“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不管是什么好话, 从江重礼嘴里说出来立马就能变个味。心头那点愧疚都要被他给说没了。

    江重礼对她不悦的神情熟视无睹, 依旧望着窗外, “仔细想想, 从前的我也没少被公主使唤。”

    “不记得了。”

    “当真公主翻墙踩我肩膀, 还叫我爬树摘花,后来偷摘虞公种的葡萄吃被发现了还让我背黑锅”他絮叨起来。

    燕潮见的脸色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更黑上一层,“你怎的记得这般清楚”

    她很希望这些都是江重礼胡编乱造的,但细想想,幼时的自己也不是干不出来。

    “不是我记得清楚。”他否定,“是公主忘性太大。”

    说完,他回转视线看向她。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什么“特别”之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大抵和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是随着时间流逝,就会自然而然淡忘的东西。

    可惜燕潮见并没有读懂这层意思,她和江重礼四目相视着,最后却像是败下阵来,垂了头,“对不起。”

    少女端正的容姿和幼时如出一辙,不落尘俗,高高在上。

    她的那份高傲,与生俱来,理所应当。

    所以就算她冷淡,她脾气大,她趾高气扬,是个连道歉和道谢都不会的公主,可江重礼依然觉得她的身姿无比耀眼。

    可如今,她时常会露出笑颜,明明身不由己也会替他人着想,甚至,低下了那颗高昂的头颅,向他道歉。

    江重礼看着她,只是沉默。

    似乎是奇怪他为何突然静下来,燕潮见抬起了眸。

    然后,她的眸光随之颤了一颤。

    江重礼正定定地看着她,专注的,目不转睛的,墨色的瞳孔中满是她的身影,就连唇角都是她从没见过的那种笑容。

    他缓声道“从前的公主从未向我道过歉,所以现在,也不用。我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公主谢我。”

    燕潮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是啊,我想要的”

    江重礼喃喃自语,随后弯了唇角,他拿起手边的茶蛊,“那就请公主陪我喝完这杯茶吧。”

    “喝茶就行了吗”

    “嗯。”

    “喝茶就行。”

    两只茶蛊在半空中轻轻碰撞,声音清脆悦耳,他仰起头,将茶一饮而尽。

    早已凉透了的茶,带着点苦味。

    他就算想要,也得不到。

    燕潮见从二楼下来时,元五正巧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吓得背脊一哆嗦,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容三呢”她问。

    这一问不得了,元五脸涨红得都快憋出汗了,他说“他他说他有事,去去就回,公主不如回二楼去等等。”

    谁知燕潮见却挑起眉,“事什么事”

    “这我哪儿知道啊,容三没说”

    “让开。”

    “不成,真不成”元五一脚拦在她面前,“外头热得很,公主就在茶楼里头等等吧,他说了他会哎,哎真不能出去”

    燕潮见一把推开元五,一脚跨出门槛,身后元五想拦不敢拦,只得在她耳边叽叽歪歪个不停,她置若罔闻,目光往街道两旁扫过去,很快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容洵。

    她往前迈开的脚步却骤然顿了顿。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衣,加上人生得高挑,站在路旁就很是显眼。

    在他身前,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四面锦缎包裹,不像是寻常人家坐的。

    从燕潮见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似乎正在和车里的人说话。

    耳边元五的声音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心虚,她扯起嘴角,哪里还能不知道那车里的人是谁的。

    “容三郎君若是喜欢吃甜的,不若拿一些回去”

    “你们说什么呢”燕潮见像听不见阴十七娘细软的声音,步到容洵身侧。

    阴十七娘看见她惊了一跳,“公公主怎的在这儿”

    她正撩开了一截帷幔,将手里一袋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容洵,隐隐能闻到一股糕点的香甜味。

    阴十七娘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脸一红,忙将手缩回去,燕潮见看着那纸袋“这是什么”

    “樱桃花糕,阿妹闹着要吃,我这才出来买的。”她声如细丝,“方才在车中看见了容三郎君,正巧又多买了一些,这才停下来想问问三郎君要不要”

    她一张水眸里都含着羞意。

    “我说过了,不要。”一旁的容洵终于开口。

    燕潮见瞥他一眼,冲因为这句话眸光倏然黯淡下去的阴十七娘伸手“他不要我要,十七娘不会不愿让我尝这个鲜吧”

    阴十七娘没料到燕潮见会给自己递这个台阶,比起高兴,先是怔愣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声音都变调了,“公主莫要嫌弃这些粗食才是。”

    她把纸袋递给燕潮见,弯弯指尖收回手,“阿妹还在家里等着呢,我这就告辞了。”

    在最后放下帷幕前,她不舍地抬眸看了容洵一眼,分明是同一张脸,可他今日对自己却格外冷淡,与那日在花宴上判若两人。

    马车缓缓驶动,阴十七娘由跪改坐,挺直的背脊耸拉下来,脑中浮现出的是方才燕潮见的脸,她不由咬了咬下唇。

    公主怎么会和容三郎君在一起

    他明明早就不是驸马候选了

    之前她不管是跟宫人打听,还是问身边的几个手帕交,大家都说,晋陵公主和容三郎关系差极,容阴两家结亲绝不会得罪公主的。

    可是方才那二人哪里像是关系差了

    阴十七娘心头不安得登登直跳,她仰起头,催促车夫“快,再快些。”

    一回到阴家,她把花糕交给下人,马不停蹄就朝主屋跑去。

    “阿娘。”

    唐氏正在吩咐管事把新一批打磨好的箭矢装车,看见她急匆匆地进来,纳闷道“瞧你这样子,怎么了,不是出门给你阿妹买糕点去了”

    阴十七娘也知道自己失态,但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她几步走过去在唐氏身边坐下,“糕点的话,女儿已经让人送去给阿妹了。”

    “那你这是怎么了”

    阴十七娘嗫嚅着没出声,唐氏看她这样子古怪得很,只得挥挥手遣退下人,等主屋的门一关,她就问“说罢,怎么了毛毛躁躁的不像话。”

    阴十七娘方才一时慌了神,没想太多,这会儿要叫她说,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手绞了绞腰间丝绦,“我”

    “我方才回来的路上,看见容三郎君和公主在一起。”她犹豫了很久,还是低声交代了。

    唐氏倏地皱起眉,“和公主哪个公主”

    “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位主了。”

    她咬咬唇,“公主若是那亲事就”换做平日她是不敢在唐氏面前议论自己的亲事的,唐氏最注重的就是规矩,可如今却顾不上这么多了。

    晋陵公主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她若对容三郎有意,那好不容易落到她头上的婚事就

    这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阴家,这都不是件好事。

    唐氏也头疼,“这算什么事啊你阿耶可没跟我提过。”容家这么好的亲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可不能丢了。

    “那、那可怎么办”阴十七娘急了,“阿娘,旨意为何还没下来这都好几天了。”

    唐氏没好气“还不是因为这几日出了那么多事,宫里头如今乱着呢。”

    先是春猎,后是太子遇刺,本以为只要太子没有性命之忧,等事情缓下来,赐婚的圣旨就会到。

    可一日复一日了,圣旨没等到,宫里头的骚乱没平息,不仅如此,反而像是越来越来严峻。

    唐氏每日看着自家大郎当完职回府后忧心忡忡的表情就知道,这阵骚乱只怕没那么快静下来。

    唐氏拍拍她的手,“不过也不必担忧,圣人定然是有意要拉拢咱们家的,公主再受宠,只要圣人不点头,那就不算数。”

    这话犹如一记定心丸,阴十七娘暗沉的神情终于展露出了点亮光,她点点头,自言自语“对,也对”

    有圣人的口谕,就算旨意还未下,也是尘埃落定的事。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最开始听见这个消息时,阴十七娘其实并没有太多欢喜。容家是高门望族,可容三郎恶名在外,她也略有耳闻。

    要嫁给那样的人她心底是有些不愿的。

    可又一想,自己上头两个阿姊的夫家跟容家比都差远了,她或许会是家中,不,会是族中嫁得最好的那一个。

    阴家有四个女儿,长姐聪明,二姐有才,老幺有人疼,她生在中间,不上不下。常年埋没在姊妹的光芒之下,在族里就更是平平无奇。

    可如今她却要嫁进容家,嫁得比所有人都好。

    阴十七娘说自己打从心底里不想嫁,那也是假的。

    因着她得了这门顶好的亲事,族里的几个表姊妹都眼红得很,原本关系尚可的几个人都不大爱搭理她了,除此之外,上赶着巴结她的也不少。

    那次阴家花宴,来了很多族里的人,阴十七娘知道,她们都是来凑热闹,想看自己笑话的。

    毕竟容家再好,容三郎却着实不是个良人。嫁得好又如何,还不是守活寡。

    她心情复杂,既高兴又不高兴,却还是打算隔着屏风去偷偷看看那个传言中的容三郎。

    可她没想到,自己透过屏风看到的,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眉眼如画的少年郎。

    他那日穿了一身月牙色的襕袍,衣襟上别了一块琉璃片,半透明,泛着光晕,衬得他身周都是一股叫人挪不开眼的贵气。

    她的阿耶笑得很开心,或许是因为容三郎比传言中好上了太多太多,举止有礼又谈吐不凡,加之他背后的是容家。

    就因为这一眼,容家这门亲事在阴十七娘心里,再没有了半点瑕疵。

    后来她离开水榭被下人带着去见他,一想到要和他说话,心就会跳得很快很快。

    那天花苑里的桃花树都开了,他立在中央,眼帘半掩,仰头看着桃花,也不知在想什么,她那时只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孤寂。

    后来她紧张得声音打颤,才说了两三句话,他就忽然扭头走了。

    她惊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这副模样惹了他不喜,赶忙去追,可容三郎却像是消失似的,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直到后来,花宴快散了,她才终于找到他。

    那时,她只是想留住他,才口不择言地问,还能不能再见。他听罢,却轻轻挑起嘴角笑了笑。

    那时被那抹笑容迷了眼,没有想太多,后来她才觉得,容洵的那个笑容似乎有些悲伤。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似乎有关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连和她说着话的他,也是假的,真正的他,没有任何人可以知晓。

    阴十七娘在唐氏那里留到了吃晚膳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沉下来。

    “容三郎,到底和公主是什么关系啊。”她垂着肩膀喃喃自语。

    院子里很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忽然,不远处响起了“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草丛里。

    阴十七娘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

    老鼠

    婢女都在屋子里,院中并没有人,她咽了口唾沫,踩上草地,绕过屋子,朝发出声音的那边缓缓走去。

    弯月挂在天际,皎洁的月辉让她能隐隐看清不远处的草丛。

    那里竟像是躺了一个人。

    阴十七娘这回是真吓到了,她匆匆跑过去蹲下身,“你没事吧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以为是自己屋里的哪个婢女,但她走近了才发现,不是。

    是一个男人。

    身上还带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盯着他的脸,缓缓皱起眉,“容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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