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燕潮见因着膝盖还略微肿着,涂完了药索性就叫宫人抬来步辇把自己搬去旁边花苑里晒晒太阳。
如今宫里看着风平浪静, 实际早已暗流涌动, 只是还差了那么一根让整件事彻底炸开。
不出她所料, 圣人揪了燕景笙麾下的人来当这替死鬼。
如今阴家和容家绑在一起,二皇子死了, 叶家和周家大乱,六皇子年岁尚小,与其指望他, 还不如赶紧找靠山, 而靠山人选不是太子就是圣人。
圣人这一手是为了防燕景笙趁此机会拉拢这两家吧。
叶家暂且不提, 周家手里可掌着竹林军三分之一的兵权,若为太子所用, 饶是圣人也该坐不住了。
“原初”
燕潮见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她记得原将军年纪不大,给人感觉干干净净, 话少又内敛,是个有为的少年将军,能得燕景笙的器重, 想必也不是常人。
“原初不能死,就看容三能不能救到人了”她望着天际低低念叨了句。
她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了点声音,载着她的步辇停了停。
燕潮见往前看去, 只见前头夹道边上, 虞九正扒拉着一个给使说话, 表情很是急迫,那给使她认得,是燕景笙身边的人,看其神色,似乎并不为虞九的急切而动容。
许是这边人多动静大了,虞九听见声响转头过来,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这一大队人,尤其是在看见燕潮见后吓得肩膀一抖,招呼也不打,话也不说了,匆匆扔下一句什么就转身跑了,避她如洪水猛兽。
虞九如今只求自保,加之燕潮见上回去虞家提了一句这么多年来人人忌讳的事,事后虞九定然被长辈叮嘱过莫要和自己扯上关系吧。
难怪逃得那么快。
不过虞九找太子身边的人是有什么事
她并没有去拦王给使,看着他走远,才吩咐宫人去把方才在那夹道边上干活的宫婢唤到身前,“方才那人和王公公说的话,你听见什么了没”
小宫婢约莫是还没见着过公主,愣愣看了她一会,才倏地回过神,忙跪地行礼答“回,回公主的话,婢女没听得太清楚”
“只说你记得的。”
“是婢子记得,那个郎君好似发了很大的怒,冲公公说了什么七堂兄,阴家的,其他的婢子就不曾听清了。”
燕潮见眯眯眼,“知道了,回去忙吧。”
阴家。
为什么会从虞九嘴里冒出来阴家
虞家是个大族,经历那场浩劫前,族中子弟人才辈出,否则也绘不出那般无人能挡的车弩。后来,虞家和阴家为了自保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事到如今怎会扯上关系
燕潮见从步辇上下来,在花苑挑了个凉亭随意坐下。
宫婢们搬着茶具上前搁在桌上,一边又有人给她打扇,不知道的还以为燕潮见的日子过得多么悠哉,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就算想做什么也没法做,起码表面上得这样。
她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燕景笙伤未痊愈,东宫门口有禁军把守,容理下落不明,容洵被她拜托去救原初了。
就算二皇子死了,似乎这局面也并不明朗。
她手中有图纸,有薛家雄厚的财力,可只这两样,没法达到她的目的。
虞家人的援手才是最重要的。
可自上回被虞高拒绝,她就放弃了从虞家身上下手这个念头,可要说还有什么手段,那也没有。
直到,听到了方才虞九说的话。
虞家七郎阴家
虞家与阴家已划清界限十多年了,圣人赐婚容阴两家,也正是为了防止这两家再次联手。
他们会有联系才古怪。
对啊。
就是因为这两家人绝不会有联系,所以才
燕潮见思及此,倏地睁开眼,眸光都跟着闪了一闪,正在一旁煮茶的秋末见她这样不由奇道“贵主怎么了”
燕潮见摇头,“贺福全呢”
外头站着的贺福全听见公主唤,赶忙提起衣摆几步进到亭内,“哎,贵主,奴在呢。”
“虞家七郎此人,你可有印象”
这四个字却宛如是什么禁忌,贺福全脸色一下子就僵了僵,他低下头,小心翼翼,“贵主问这作甚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从哪儿听来的你还要过问不成”燕潮见掀掀眼皮,“这儿没有旁人,知道什么就说。”
这个“说”字不轻不重却带着股摄人的威压,贺福全最怕她这样,当即缩起脑袋,“贵主息怒,奴不敢奴不敢。”
“奴也只是听闻”他压低声音“这虞家七郎是参与过当年那事的人,如今该是已经”
说罢偷偷窥了燕潮见一眼,她面无表情,眼底晦暗不明,叫人猜不透这问话的真意,他放弃,又把脑袋低回去了。
虞家满门死了大半的事,在宫里是个忌讳,经历过的宫人要么早已飞黄腾达,变得一步走错就会摔得万劫不复,要么就已经无人问津在哪个偏僻宫角里等死了。
贺福全就是前者。
不过他对公主向来忠心耿耿,虽心底有疑虑,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了。
可燕潮见听完他的话,脸色并不能称得上是好,贺福全心底就打起了鼓。
他不知道的是,燕潮见的脸色看着一如既往的不好看,但眼底却是亮着的,就像是原本走投无路之人机缘巧合下发现被山谷绿荫掩盖的一座桥。
燕潮见骤然站起了身。
贺福全惊了一跳,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地上了,“贵主息怒,贵主息怒。”
旁边秋末疑惑眨眨眼,她没觉得贵主发怒了啊可看见总管公公都跪了,自己哪儿能再站着,赶紧把茶粉罐子一扔,也跪下了。
这二人一跪,旁边立着的五六个宫婢被这阵势唬得一个大惊失色,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也都不敢再站着,齐刷刷地跟着跪下来唤“贵主息怒”。
只有把一切都听在耳里的敛霜没跪,她挑眉,又无奈叹口气,转头问“贵主,茶不喝了”
“不喝了,我要出宫一趟。”
燕潮见利落抛下这句话,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宫人,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等人都走得没乐影,敛霜才转头道“干爹,贵主走了,快起来吧。”
贺福全心底也奇怪贵主怎的没罚自己,他膝盖受不得凉,这地砖冰得他腿疼,正要点点头起身却听见后头有个年纪小些的宫婢被吓得低低呜咽道“完了完了,贵主没叫咱们起来,咱们这得跪到什么时候去啊”
于是贺福全那只正要伸直发力而起的腿就这么在中间陡然一僵,又被他放回去了。
“贵主这是在罚咱们呢”他后知后觉,脸苦起来,早知道就不要说得那么直白了。
秋末是个体力好的,跪一会儿丝毫没有影响,还转头招呼敛霜,“敛霜姐,贵主没说叫咱们跪多久吗哎,敛霜姐你怎的不跪呢”
敛霜看着眼前这群人,不由扶额“好在你们的主子是贵主。”
燕潮见骑马出宫,直奔阴家而去。
阴十七娘来正厅见她时,分明应该早就听下人说了,但脸色仍是僵了僵。
唐氏正强撑笑脸和燕潮见寒暄,阴十七娘也配合地笑了笑,在她旁边坐下,“公主怎的突然来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燕潮见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福昭如今在宫里头走不开,这才托我送来给你。上回花宴我没能到,正巧这会有了空,就来瞧瞧你。”
这番话滴水不漏,唐氏半点没怀疑,说了好几句劳公主大驾云云的话,阴十七娘也接了那封信,“多谢公主跑一趟。公主上回没来,咱们下一回花宴再见就是。”
“自然,下一回我定会来赴约。”
说罢站起身,居高临下,不由分说地笑了下“走罢,带我逛逛,顺带去你院子里坐坐,好不容易求了圣人许我出宫,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这话说完,唐氏还好,阴十七娘的神情却骤然滞住了,但很快她又露出个柔柔的笑“那是自然,公主莫要嫌我家没有宫里头大才是。”她站起身,“公主随我来。”
阴家好歹从前也辉煌过一段日子,院落是标准的四进四出,和宫里比自然是小,但那些亭台、水榭连同着石桥边的黄蜡石都带着低调沉着的悠长历史的氛围。
燕潮见一路看一路和阴十七娘说话,她似乎有些紧张,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看一下,而且都是在池塘院子里晃悠,半点没有带她去自己屋里的迹象。
燕潮见觉得奇怪。
阴家要藏人,也不会把一个男人藏在自家女儿的屋子里吧。
那阴十七娘为何不想让她去她的院子
蹊跷。
“对了。”燕潮见看她,“福昭还说,趁着今日我来,叫我把上回她借你的东西一并拿回去给她。”
她想起之前福昭提过一嘴把香囊借给阴十七娘,让她回去照着买香料。这才过了不到四五日,她希望那香囊还没被还回去。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阴十七娘低低“啊”了声,略敢羞愧地低下头,“近日事情太多,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劳烦公主还惦记着我真是的。”
她犹豫了下,抬眼,“那公主随我去院子里取吧。”
燕潮见点头。
阴十七娘果然在带着她远离自己的院子,因着这段路太长了,连着穿过了好几个回廊,燕潮见眯眯眼,盯着前边那藕粉色的裙角看,心道这人难道就不怕自己看出来么
正在想,前头一直沉默的阴十七娘忽然开口“公主我能问公主一个问题吗”
“什么”
“公主昨日,为何会和容三郎君在一起呀”
燕潮见倒没料到她会提这个,“宫里头不自在,想出去喝杯茶,就叫了他一起。”
阴十七娘哑声,可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我听福昭公主说过,公主从前和容三郎君关系很差。”
她换了个说法。
“的确很差,他又缠人又无赖,处处碍我的事,上蹿下跳扰得我心烦。”
燕潮见说话清晰,答得也很快,不像是在说谎,阴十七娘只得点头,嘴上没再说什么,心底却在腹诽她知道的容三郎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等到了院子前,她顿住脚步,转头冲她道“公主在外边等等我可好屋里正乱着,我拿了香囊立马就出来。”
“也好,去吧。”
见她没打算跟着自己进院子,阴十七娘心底松了口气,行一礼,匆匆而去。
燕潮见瞧着人走了,这才轻轻哼了声,视线往四下一瞥。
阴十七娘的院子有些偏僻,灌木丛并一些植被都疯长起来,看起来没什么人搭理,她脚下一转,绕过院子门前,往右边小道上走去,她想看看这样能不能绕到院子后边。
才走了没几步,她就透过院子旁边围起来的一排青竹栅栏,隐隐瞟见了不远处被草丛包裹在角落里的一间小屋。
看上去是被放置了很久,没有人住的。
她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暗道今日就不该穿这么繁复的裙子,不过动作倒半点没慢下来,利落地一脚踩上栅栏间的空隙就要翻过去。
忽然,她的眼角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倏地抬眼,看见方才还一片昏暗的小屋里,忽然透出了点橙黄的微光。
果然有人在里面。
她不再犹豫,脚一跨,利落翻了过去,飘然的裙摆在半空中向后扬起。
阴十七娘很快就会发现她人不见了,在那之前,她得亲眼看看那屋子里关的人是不是自己在找的虞家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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