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 里边请,稍坐坐, 奴这就去唤行头来。”商行伙计谄笑着请阴十四坐下, 奉上茶,扭头就要去二楼。
“我今儿来不是找你们行头的。”阴十四郎半掩着眼。
伙计只得又转身,“那郎君是”
“我是来找云娘的,去给我叫她出来。”
“这郎君, 实在不巧。阿云娘子方才才来过一回,这会儿已经走了, 郎君不若明日再”
不待他说完,阴十四将手中茶蛊一松,一阵惊响,白瓷茶蛊砸落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吓得伙计脸都青了。
“郎,郎君这是”
“你们行头莫不是忘了前头答应我的事”阴十四郎缓声道。
他五官生得阴柔,说起话来像是掐着嗓子,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若想反悔, 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伙计急道“郎君莫恼, 郎君莫恼, 我家行头绝没有这个意思”
“陈二。”有人从二楼下来。
伙计回头, “行头”
柳行头下来冲阴十四行一礼, 复才冲他一抬下巴, “还不快叫人回去把云儿唤来。”
伙计愣了愣, “哎, 哎,奴这就去”转身就跑。
柳行头又冲阴十四笑“郎君难得大驾,烦请稍坐,稍坐,云儿这就来。”
“看来行头还是知道利害的,那就好,否则你们商行投进去的银子拿不拿得回来可就难说了。”
“是是是,那是自然,到时还得烦请郎君替我在容尚书面前多美言几句。”柳行头连连点头。
阴十四笑道“那就要看你们够不够诚心了。”
柳阿云才回到宅邸里没多久就被商行的伙计叫出来,听见是阴十四郎来找她,当即颦了颦眉,“你待我换身衣裳。”
伙计忙道“娘子别让阴十四郎久等才是啊。”
柳阿云看他神色焦急,只得道,“好吧,那就这样走吧。”
她跟着伙计出门,许是那头催得急,平日里出行都用不着马车,这回伙计却从商行里驾了车来接她。
柳阿云踩着车辕进到车内,帷幕一放下,伙计就扬起鞭子驱车往前。
“我可没听说阴十四今日会来,他来是要做什么”她问。
伙计在外头答道“阴家郎君许是专程来见娘子的,这会儿还在行里等着呢。”
柳阿云眼中带出讽意,“分明家中有妻室,却整日游手好闲。”
伙计不敢接这话,心道阿云娘子样貌出众,能干又精明,可惜没有生在一户好人家,如今被这阴家十四郎瞧上,商行又有求于阴家,娘子就是不愿也没法。
到了商行,她掀帘子进到里间,阴十四郎翘着二郎腿端着茶蛊坐在上席,柳行头点头哈腰杵在他旁边,她眼底厌恶,面上不显,走上前唤了声,“阿耶。”
柳行头看见她,总算露出笑,“云儿,快来快来,阴家郎君今日专程过来,都等了你一刻钟了,还不给郎君奉杯茶。”
“是。”
柳阿云上前,“让郎君久等了。”
她去拿搁在案上的茶蛊,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云娘人都在这儿了,我还喝什么茶呢不必了,我来就是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他分明生了一副女人般阴柔的脸,手劲却很大,柳阿云被他抓得生疼,也没法挣扎。
柳行头在旁边道“那郎君和云儿慢慢聊。”说罢就招呼伙计一块出去了。
柳阿云知道如今商行有求于阴家,阿耶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但心底仍是泛起了点凉意,她动动手腕,见挣脱不了,只得叹气,“阴家郎君想和我说什么”
阴十四饶有兴趣地看她满脸不情愿,“云娘整日在商行抛头露面,事到如今跟我装什么清高呢”
“还是说,你觉得阴家十四郎的贵妾身份辱没了你”
他手一扯,将她拉近,“你阿耶如今还得靠阴家入仕,得罪了我,到时候那么大一笔银子打了水漂,还得罪了容家,你也得为你阿耶想想。而且你不过是个小小商贾女,我阴十四愿意抬举你,就莫要给脸不要脸。”
柳阿云抬眼和他对视,眼底倏地冒出了点凶光,但她咬牙忍了又忍,终是被她压下去,“阴家家大业大,云娘怎敢。”
柳行头和伙计上了二楼,阴家的马车停在商行门口,挡住了一大半照进来的阳光。
“行头,我叫下头的人去查了,可什么都没查到。”
“没查到她一个女子,手里还捏着薛家的信,还有那地契,定然不是普通人,怎么会查不到”
眼看着大事将成,却半途冒出这么个程咬金,柳行头心底越发觉得有蹊跷。
他几乎挪了商行四分之三的银子给阴家,如今银钱周转全靠几个薛家行户撑着,就等着阴家收了钱办事,只要容家能回信,安排他入仕,到了那时,就是他出人头地的时候。再不用在这儿给人打下手,帮人管银子。
以防万一,他还招来其他几个掌事,将那女子上门要银子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上上眼药,免得到时有人站出来反对他。
“可怎么会查不到呢”他皱眉。
伙计摇头。
柳行头又道“罢了,薛家的信和地契如今都在我手里,如今又有阴家在,她就是再身份不一般也奈何不了咱们。下回若她再来,轰出去便是。”
柳阿云送阴十四郎出去,临走前他的手探进她袖中扭了扭她的手腕,她颦眉不语,待马车走远了,才将手背在身后拿衣裳狠狠擦了擦。
正要转身,却被挡在自己身前的黑影吓了一跳,她抬眼,发现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郎,也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后的,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问“郎君可是有事”
“的确有事。”那少年郎抱臂而立,“阴家的人来你们商行做什么”
许是没料到这人开口就知道那是阴家的人,柳阿云提起警惕,“与你有何关系”
少年不答,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她立在原地没动,忽然就感觉脖颈抵上了一个什么冰凉尖锐的物什,那是一把被掩在少年袖中的匕首。
他说“再问一遍,阴家人和你们商行有什么关系”
柳阿云背脊绷紧,一言不发。
少年接着道“那让我来猜猜好了。”
“你们商行和阴家做了什么交易,作为报酬,你阿耶私自挪用了库里的钱给他们。那个阴家十四郎对你还起了贼心,或许是许了你什么好处,以至于你能不知羞耻地当街与他”
“你住嘴,休要胡说八道”柳阿云沉下眉梢。
容洵低笑“我说错了那你说说我哪里说错了”
“阿耶没有私自挪用银子。”
“这话说出来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容洵眼露嗤意,“别的没有,胆子倒是长了一身,若是叫薛家知道”
“你说薛家要如何知道”柳阿云一扬眉,干脆也不再扯谎,“不说薛家远在江南,阿耶已经接管这商行十多年了,薛家主母正是因为信任才将商行交给阿耶,你无凭无据就想让薛家信你还是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们”
容洵挑眉,心道这女子面上瞧着沉闷,说起话来倒是滴水不漏的。的确,他们已经没有时间送信给薛家了,江南到皇都,来回一趟少说也得大半个月。
宫里那些人等得,他们也等不得了。
柳阿云又冷道“你只敢等我出来才敢上前说话,想必也不敢当街对我做什么吧,既如此就莫要虚张声势,把刀拿开。”
她话音刚落,容洵还没动作,自二人身侧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薛家要如何知道薛家远在江南的确没法知道,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柳阿云身形一滞,转头看去。
只见在前方路中央,一袭浅紫襕袍,手中还牵了一匹白马的少年立在那里。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若不是头戴玉冠,柳阿云险些要以为那是一个女子。
因为他五官生得太美,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的那种美。
细眉长眸,唇红肤白,眼角一颗仿佛能摄人魂魄的泪痣,分明该是还未长开的年纪,面容却不见稚嫩,如稀世美玉,如璀璨星辰,如幽静湖泊,让人看上一眼就没法挪开视线。
他微微偏头,视线从她脸上,挪到了容洵身上,他没说话,柔柔地弯起眉眼,冲他露出个笑来。
容洵却缓缓颦了眉。
柳阿云这时已回了神,“你是何人”
少年牵着马走近,在她身前三步处站定,轻轻抬手行礼,“这位姐姐,我姓薛,名殷。刚才你和这位郎君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嘴角带着点笑。
薛。
薛
她倏地皱起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薛殷。
她知道这个名字。
那是薛家少东家的名字,七八岁时莫名失踪,薛家曾重金发过好几次寻人贴,最后都不了了之。所有人都说薛殷已经死了。
也正是因为这层缘由,她阿耶才敢大着胆子冒险挪用库里的钱。
虽说前段日子就有传言说薛殷被找回来了,她也听好几个掌事提过,但阿耶全然没当回事,只当是谣传。
没想到是真的
饶是柳阿云再沉稳,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你可有证据”
青鱼道“证据自然是有的,不过站在这儿说话,姐姐不嫌累吗不如咱们进去说”
柳阿云沉沉眉梢,“好,那就进去说。”
她转身往里走,脚下很快,一进去就迎面撞上柳行头,“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柳阿云摇头,“阿耶,薛”
“你就是柳行头”不等她说完,青鱼就跨过门槛进内,“幸会,我姓薛,单字一个殷。行头或许不认得我,但我听母亲提起过行头好几回呢。”
薛殷这个名字,但凡是在薛家手下干了些年约的人都不会不知道。
柳行头一双浓眉拧起来,“你说你叫什么”
薛,殷。
怎么可能。
薛殷被拐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他扯起嘴角哈哈笑道,“这位小兄弟,看你小小年纪的,唬人可不好。是不是谁许了你银子,教你说这种话的”
青鱼却道“看来行头是不信我。”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笺纸,递到他面前。
柳行头心有余悸,缓缓伸手将那张笺纸接过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张通行证。
盖着官印,上面从名字,家世,从何处出关,到何处进关都写得清清楚楚。
扬州薛家
扬州可没有第二个薛家了。
他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手都在发抖。
青鱼又道“行头要送去官府查真伪都随你,若没有异议,咱们不如把其他几个掌事也叫来好好谈谈他们一定还不知道你挪用了薛家公款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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