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一走, 屋里就陷入了沉默,掌事们知道这回由不得他们拒绝,只得叹口气, “行头, 如今商行库里到底还有多少银子”
这些掌事自认是受了牵连,若不是柳行头这么胆大包天, 不得不凑银子的事可落不到他们头上。
这会儿问他的意思自然就是看商行库里还剩下多少钱,先拿出来全抵上, 剩下不够的再由他们分摊。
谁知柳行头却冷道, “库里库里没钱。”
方才都被少东家那样说了,竟还是油盐不进, 一个掌事登时皱起眉, “库里会没钱行头当大伙是傻的不成”
六千两白银不是小数目,但对于皇都数一数二的大商行来说,也不至于被掏空了底。
更别说兴荣商行的户头里,薛家产业只占了一半,另一半是别的外来商铺,光是薛家这些铺子一年交给商行的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算上外来商铺的,那就不知道有多少钱了。
柳行头说库里没钱, 这些掌事半个字都不信。
“方才行头不说,这会儿却冲咱们耍横, 若是行头还不服, 不如咱们一起去找少东家评理去”
“就是, 这三千两可是得大伙一起出钱的。”
“我原本看行头还算忠厚之人,怎的会做出这种事”
“碰”的一声惊响,几个掌事登时没了声,柳行头一拍桌案就站起来,“老子说了库里没钱方才敢指着我鼻子怪责我,如今到出钱的时候还想着来占我便宜你们要不要脸”
“行头这是说的什么话”
“阿耶。”
掌事们的话未说完,柳阿云就一推门扉进内,诸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她。
“云儿。”
柳阿云道“诸位掌事消消气,我们商行会把剩余的银子都垫上的,明日就是期限了,诸位先回去算算帐,若不够,我们再想法子。”
柳行头皱眉“云儿”
“掌事们看这样如何”柳阿云问。
柳行头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外出行商,鲜少回来,只有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儿在身边,柳阿云又是个能干的,行头不在时,很多生意和账都是由她说了算。
她既然能说出这句保证,想必是对库里的钱有把握的,掌事们并无不服,薛家的顶梁柱不也是女子。
那年长的掌事率先站起身,“既如此,咱们大伙就先告辞了,劳烦阿云娘子。”
“不敢。”
几个掌事出去时不约而同瞥了眼柳行头,见他还是把一张脸拉得老长,摇摇头,掩上了门扉。
屋里就剩下柳阿云和柳行头两人,她轻叹口气,“阿耶,咱们去问阴家把银子要回来吧。”
“那怎么行”
柳行头怒喝,又把声音放缓,“云儿你听阿耶说,阴家那头保证了会向容尚书大人引荐我,只要咱们能脱了籍贯,做个小小的芝麻官”
“阿耶真是糊涂了”
柳阿云肃起脸,“阿耶忘了方才薛殷说的了若是他去报官,阿耶觉得阴家会保你吗他们拿到钱了,哪儿还会管咱们死活。”
柳行头一默,没吱声。
“库里的,加上这些天还没入库的散钱,东凑西凑也不过只能凑足一千五百两。这回是阿耶做错了事,就算那些掌事出不出银子,最后薛殷怪责的,还是阿耶。”柳阿云道,“咱们得向阴家把钱要回来。”
柳行头扭过头“要不回来的。”
“阴家急着用钱,那笔银子或许早被他们用了,哪里还要得回来。”
“何况”他看向柳阿云,“何况阴十四说了要给你一个贵妾的名分,若能进了那等高门,日后就是享福,阿耶是想让你过上好日”
“女儿不想。”柳阿云打断他,“阴十四为人卑劣,轻浮狡猾,和那样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那些高门表面上是光鲜亮丽,真正身处其中,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云儿”
“阿耶,去开库把银钱调出来吧,我去招呼行里的掌事把账上的散钱也点一点。当务之急是把银子能多凑一些就凑一些,别的咱们之后再说。”
这事处理周到了,薛家或许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柳行头愣愣看着柳阿云说完这一串话,好一会才垂头叹道“可惜云儿是个女子。”
耳边有什么细微的声响传来,燕潮见被扰得睡意散去,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白毛。
接着那团白毛倏地往后一退,一张脸从那团白毛后探出来,“公主,醒了”
燕潮见刚才意识还有些模糊,这下却清醒了。
“我睡着了”她揉揉眉心,又抬眼,“容理,谁让你进来的”
容理晃晃手里抱着的白猫,“公主这么凶做什么,你有说过不许我进来么”
这倒是没说。
燕潮见叹口气,这时才发现室内灰蒙蒙的,她从软枕上直起身望向窗外,“天亮了我睡了一天”
“对,整整一天呢,公主睡着时和猫儿可真是一模一样,要是醒了也能这么乖巧就好了。”容理话里的笑意怎么听怎么像是调侃。
燕潮见懒得搭理他,“容洵呢,他回来过没”也不知他查得怎么样了。
容理逗着怀里的白猫,不置可否,“公主问我,我问谁去。”
燕潮见心里暗骂了句这人还是老样子,起身就要唤宫婢进来,走到珠帘前又停下,“这只猫是哪儿来的”
“公主忘了”容理几步上前,将猫儿抱着举到她面前,“这可是第一次见公主时,公主送我的定情信物。”
燕潮见颦眉,想起来了。
这是傅家哪个娘子想巴结燕景笙送的,燕景笙没要,她才顺手给了容理。没想到他抱回去后竟还好好养到了现在。
这同容理给人的印象颇有出入。
“等等,”她忽然反应过来,“你莫非是回老家容家把它抱出来的”
容理漫不经心,“不愧是公主,真是聪慧过人。”
她眉头拧得更深了。
他接着道“如今容家忙着呢,可没空搭理我。”
也不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缘由,他把那只小猫塞进燕潮见怀里,“公主,送你了。”
“你不是喜欢它吗,做什么要送我。”
“嗯”容理似在思考,悠悠拉长声音,“就是因为喜欢才要把它给你。因为,我得走了。”
“走你要去哪儿”燕潮见皱起眉。
容理没答话。
他垂眸,静静看着她,耳边又响起了昨日她说的话。
“这不是怜悯。”
“是我想让你活着。是我的私心。”
她为什么会那样说。
是因为他是容洵的兄长还是真的不想让他死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去问了。
“容家。”他轻轻挑起嘴角,“我该回去了。”
燕潮见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动动唇瓣,却没问为什么,“不和容洵道个别吗”
“不了。”
容理越过她,手一挑撩开珠帘,“他不想看见我,而我也一样。”
他和容洵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兄弟情。
只不过是碰巧血脉相连,又碰巧在同一屋檐下共处了十多年。
陌生人罢了。
哦不,或许该说是仇人。
容理笑着,眼里却像结了一层霜,他背过燕潮见,捡起了被扔在小榻上的短剑,手臂随意一挥,短剑被他利落别回了腰间。
他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跨过门槛,一瞬就没了踪影。
燕潮见静静站着,抱着猫,凝视着门扉的方向,好一阵,才低道“说谎也不知道说得像一点。”
她唤了宫婢进来伺候,秋末很喜欢那只小白猫,燕潮见就给她照顾了,待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出宫时,外头的宫婢却来禀说阴十七娘来了。
燕潮见颔首,“带进来吧。”
秋末自去沏茶,阴十七娘随后被人领进殿内。
她一进来就先将殿里扫了一圈,没看见要找的人,只好蹲身行礼,“公主。”
“他回去了。”燕潮见道。
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被看穿,她不禁面上一红,“回回去了回哪里去了”
“自然是容家。”
她愣了愣。
“那他的伤好些了吗”
“好了吧,活蹦乱跳的。”燕潮见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就好。”
容理身上那些伤是谁,怎么弄的她一概不知,曾经也想过他受了一身伤,不回容家却跑到阴家来是为什么。
如今他伤好就回去了,那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我今日是跟着母亲进宫的,见我太久不在母亲该急了,叨扰公主,我这就告辞了。”她笑了笑站起身。
宫婢领着她走出丹阳殿,站在玉阶下,阴十七娘才缓缓舒了口气,一直被她捏在手里的瓷瓶都快被捂热了。
“既然伤好了那药膏就不用了吧”她又自言自语起来。
“娘子”同行的婢女见阴十七娘突然停住,回身唤她,“怎么不走了”
“咱们回府时是不是会经过容家”
婢女不懂她问这个做什么,“对呀。”
阴十七娘若有所思点点头,“这样啊。”
送走了阴家的,燕潮见没再耽搁,骑马出宫,直奔兴荣商行。
一天了,容洵那头还没来消息,不是没查到就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商行门口和平日里倒没什么不一样,燕潮见一扯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她今日穿了身便于行动的胡服,没了繁复的裙摆,动作干净利落。
商行的前堂没有半个人在,就连平日里招呼人的伙计都没见着,她颦颦眉,正要掀帘子进去,从身侧的二楼楼梯上却蓦地传来了人声。
“你那招虚张声势瞧着倒是把人镇住了。”
“容三郎君过奖,日后我一定更多加努力。”
是容洵的声音,澄澈又干净,很容易分辨。可另一道却略微沙哑,她不识得。
帘子被人唰地从里掀开,容洵走在前面,他下来,抬眼就看见她,“公”后面那个“主”字还没冒出来就被咽了回去,可惜还是被后面的人听见了。
“谁来了”
在燕潮见微怔之中,自容洵身后走出来了一个小郎君,生得面如美玉,眼角一颗夺人目光的泪痣,竟是故人。
“青、鱼”她都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他似乎长高了些,挺直而端正地立在那里,从前那些怯懦,那些畏手畏脚似乎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他变了好多。
青鱼的神情也有些怔愣,片刻,却缓缓冲她弯了弯眉眼,“终于见到你了。”
他上前几步,靠近她,“不是说好了吗,我会来皇都见你的。”
他轻轻抓住了她的袖角,心底却突然生出了胆怯。
他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来了皇都,会不会给她添麻烦
“你别给我靠那么近。”身后十分不合时宜地传来了容洵咂舌的声音。
青鱼敛敛眸,身子往前一倾,竟直直扑进了燕潮见怀里,还顺势抱了抱她,“潮见姐姐,青鱼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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