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
燕景笙问她。
柳阿云僵硬着神色低道:“曾经的闺中密友……不过她嫁人后就很少再见了。”
闺中密友啊。
听上去倒不像这么简单。
燕景笙没做声。
那女子这时已走到柳阿云跟前了。
她先是扫了眼一旁的燕景笙, 一顿,眼底瞬时闪过一丝惊艳。
柳阿云没放过她的神色, 毕竟燕景笙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一看就不是常人。
她主动开口:“……五娘, 好久不见。”
那被唤作“五娘”的女子这时才将视线从燕景笙身上收回来,打量了她好几眼:“是好久不见,这一晃眼都过去三个年头了。瞧云娘你这模样,哎哟, 莫非你还在那什么商行里头?”
这话里明晃晃的暗讽。
可还不待柳阿云回话, 自李五娘身后忽然传来了道咯咯直笑的女声。
一个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粉衣小娘子抓着一根柳条从绿荫小道上冲出来, 嘴角笑容绚烂得似比这骄阳更盛几分。
“玉娘, 仔细别摔着。”女子转头喊她, 又回头解释:“云娘还不曾见过吧,那是我的外甥女。”
那被唤作“玉娘”的小娘子几步冲到三人面前, 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红通通,额角薄汗晶莹剔透,正小口小口喘着气,“舅母……”
话未说完, 她看见旁边的燕景笙,声音顿住了。
那双眸旋即泛起了亮光。
“这个郎君是谁?”她看着他。
柳阿云道:“是……我家亲戚的孩子。”
这里若支支吾吾未免可疑,她便随口答了。
燕景笙闻言, 不动声色瞥了眼柳阿云攥紧在两侧的手,又将目光转向玉娘:“我姓柳,行四。”
李玉娘听见他冲自己说话, 耳尖都乐红了,眨巴了眨巴眼,“郎君生得真俊俏。”
李五不动声色笑了笑,干脆一推玉娘的肩膀,“左右你二人年岁相仿,不若一起去那边玩玩,我和云娘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
话里倒是挑不出什么错。
李玉娘自然乐意至极,笑盈盈地问:“郎君,郎君,咱们去那边玩吧?”
燕景笙没动也没答话,看见身侧的柳阿云抿唇点了头,这才应道:“好。”
说罢便转身随李玉娘去了。
望着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走远,柳阿云方才抬眼:“你想和我叙什么旧,咱们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李五是她尚在闺中时的手帕交,姓李行五,她便唤她一声“五娘”。
谁知后来出了些事,二人心生间隙,没能重归于好李五娘便嫁了人,柳阿云则留在商行里做事。
李五不屑:“谁要同你叙旧,你也骗不了我,那小郎君气度不凡,能是你们柳家的人?”
一顿,又想起一事:“说来你翻过年就要二十有一了吧,若是寻常女子早就做了人母,单你还顶着个‘娘子’头衔,和那十五六岁的小郎君有说有笑,你不羞,我都替你羞了。”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柳阿云沉道。
李五娘夸张地“哎哟”一声,“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们孤男寡女的来在这僻静的地儿作甚?别说我不信,就是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会信。”
“且方才的我都瞧见了。云娘,你说你一个都快熬成老姑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十几岁的娘子般跳脱?也不怕吓着人家小郎君。”
其实用不着李五娘来阴阳怪气,柳阿云知道自己怎么也算不上是什么“年轻小娘子”,但她不欲与她争,扭头便想走,偏身后李五不愿放过她,“云娘,你瞧。”
柳阿云懒懒回眸,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艳阳下,玉娘站着湖边,那根长长的柳条随着她手臂动作一上一下,打在湖面上溅起了层层水花。
水珠不经意间溅到燕景笙脸上,在他长睫上留下了晶莹剔透的亮光。
玉娘看见了,指着他咯咯直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灵动娇憨,甚是好看。
是柳阿云自己绝露不出的那种笑容。
原来,李五娘方才说的那些话是这个意思。
她是在说柳阿云在燕景笙面前折腾来折腾去的模样像极了东施效颦,再怎样模仿,终究比不上真的。
柳阿云攥攥手,打算直接走人,可转身之前,李五娘看了她一眼,是满带轻蔑的笑。
原本已经极其克制的情绪因为这个眼神,腾的,炸了。
回过神来时,柳阿云已经一把抓住李五娘的手举过了头顶,力气大得李五娘脸色青了青。
“你做什么,放——”
“我知道,我在做的事不过是东施效颦。”柳阿云盯着她,“是演技拙劣的戏码,连模仿都算不上,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早就知道。”
她和他,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是她在勉强在挣扎着想离他再近一点点。
方才李玉娘的撒欢姿态,露出的娇憨笑容,都不是她能拥有的东西。
她知道。
她已经二十有一,早就不是什么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了。
但即使如此,柳阿云的声音还是冷得有些低落:“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清楚得很。”
她看李五娘被自己吓得忘了说话,干脆将她手往后一搡,连鱼竿也不顾了,径自转身离去。
“郎君,郎君你瞧这个……”
玉娘笑着将从湖边捡的一颗鹅卵石举给燕景笙看,却发现他一直在看身后的方向。
“郎君?”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巧看见她舅母被方了才那陌生女子搡了一下,险些就摔倒了,她皱起眉:“她做什么推我舅母!”
“郎君你快……”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燕景笙就已将自己的袖角从她手里抽回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朝那边离去。
“郎、郎君,郎君!”
“你和她说了什么?”
燕景笙走到李五娘面前。
她僵着张脸摇头。
“说。”
他吐出这个字,眸光一点点变冷了。
李五娘许是没料到这小郎君说变脸就变脸,声音竟是不怒自威,带着股逼人的威压。
她下意识地颤了颤唇瓣,挤出一句:“我只是让她想清楚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
燕景笙闻言,低低笑了声。
李五娘的肩膀随着他低缓的笑声抖了一抖。
她忽然觉得立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十五六岁的小郎君,而是一种连抬头去看一眼都会为之惶恐的存在,就像是一种本能的畏惧。
燕景笙没再理会她,转身朝柳阿云离开的方向去了。
柳阿云背靠着林间一棵大树,脸带薄汗,手正死死地揪着衣角,她是跑过来的,停下来好一阵了,心底却仍是一阵一阵地抽搐。
她当然知道了。
她根本没法让他知道何为“快乐”。
她和他的中间,横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不仅如此,还隔着五年之差。
时下小郎君平日里常做的事,恐怕,她一件也没做过。
自己十五六岁时,不过是个连府门都鲜少出的姑娘。
又哪里能真的告诉他,十五六岁时的小郎君该做什么。
“……你在这里啊。”
柳阿云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角华服衣裾,白色的,一尘不染,就像他的人那样,一点灰尘也不曾沾染过。
她低声道:“你不是和玉娘在一起么,怎么来了?”
燕景笙反问:“我不能来吗?”
柳阿云摇摇头,抬眼看他,勉强带出点笑来,“说来……我听说阴家娘子似乎也才年方十七,只比你长了一岁。可惜我没见过她,不过既然是未来的太子妃,想必同你一定极相配。”
燕景笙微微一顿,没做声,似乎因为她的话有疑惑。
柳阿云接着道:“你看……你们年纪相仿,又门当户对,如果是阴家娘子的话,肯定也和方才的李玉娘一样,那般……”
她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嘴却不听使唤地接着一张一合:“所以……果然……她们才是真正的……和我这种拼了命模仿别人却一点也学不像的,完全不一样。”
一点一点地,鼻腔开始酸胀,泪水涌上眼眶,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她哈哈失声笑了笑,喉咙被哽咽堵住,没能再说话。
沉默半晌。
燕景笙低缓道:“你方才说的,是认真的?”
柳阿云静默不答。
“我在问你,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燕景笙忽然靠近她,“‘真正的’、“门当户对”什么的,你真的这么觉得?”
面对他微冷的,几近逼问的话语,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柳阿云都没能做到。
半晌过后,她才低低“嗯”了一声。
身前的燕景笙顿住。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啊。”
她的手突然被他抓住了。
很用力,连声音都沉了下来。
柳阿云很错愕,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燕景笙的脸上看见了近似于“生气”的情绪。
她怔住了,面前的少年紧紧盯着她,咬住了下唇,连那双好看的眉都微微蹙着。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打颤,“因为……”
因为,是真的啊。
你是太子,而她是世族女,你们门当户对。就连年龄这一点,也是她和你更近一些。
她才是真的。
而和燕景笙站在一起的自己,在旁人看来终究不过是东施效颦。
是不知羞耻而可笑至极。
她今日看着玉娘,忽然就明白过来。
……可心脏好痛。
好难受。
明明察觉到了燕景笙似乎对那个阴家娘子并非有意,可她还是选择了他不愿听见的那个回答。
像是自虐,又根本像是迁怒。
真奇怪……
柳阿云自嘲地笑了下。
自己原来是这么讨厌的女人吗?
“……对不起。”
最终,她选择垂下了眼帘。
想说的话很多,但到了嘴边,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三个字。
恐怕不管哪个“二十一岁”的大人听了都会嘲笑她。
柳阿云已经看不见燕景笙此时是怎样一副神情了,可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却忽然顿了顿。
他开口:“可是我——”
末了,就像是强迫自己停住,他没再接着说下去。
柳阿云浑身上下分明都很冷,很冷。
可唯独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烫得吓人。
柳阿云的心跳莫名快得连这到底是冷还是热都有些分不清了。
……她没法抬头。
她不敢看燕景笙的脸。
“那个,燕……”
“……抱歉。”
燕景笙打断她,声音很低很低:“我去让脑子清醒清醒。”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抓住她的手,转身离去。
柳阿云这时才终于颤颤地抬起头,看清了燕景笙大步离去的背影。
一缕微风拂过被他抓住后又松开的那只手碗。
她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只有那个地方,一瞬间变得很冷很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反复写了好多遍写到我意识不清(闭眼
之前说三章能搞定是我的错觉,但四章内应该能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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