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阿云走出林子时, 已经没有了燕景笙的身影。
只有凉风吹得她鬓角散乱。
她心底其实松了一口气。
在说了那种话之后,她有些不敢再看见燕景笙的脸。
……他也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很莫名其妙的女人吧。
柳阿云的眸光昏暗, 就像是忘记了还有两支鱼竿在湖边,她一转身, 脚步缓缓地踏上了回家的林间小道。
她现在只想天昏地暗的睡一觉。
正午的日头缓缓西下,橙红的余晖照进了房里,折射出一缕昏黄的光线。
柳阿云睡得昏昏沉沉,就算有了意识, 眼皮却像被重山压着, 翳动了下, 没能睁开。
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只想睡一觉, 然后, 把这个短暂的,结尾也并不完美的梦结束掉。
西边的日头落下, 紫红的天空一点一点变暗,漆黑笼罩皇都,只能隐隐听见自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蝉叫声。
柳阿云颤了颤长睫,艰难地在被中睁开了眼, 屋里没有点灯,她眼前一片黑暗。
她动了动手臂,翻了个身, 感觉全身上下都像散架了似的。
李五娘说的没错。
她不该去学那些年轻小娘子,现在就遭报应了吧。
柳阿云不仅浑身酸胀,还感觉饿。
她从回来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虽然实在没什么食欲, 她还是披了衣裳起身,将散乱的缎发挽起来,推开房门打算去厨房煮点吃的。
可房门敞开的瞬间,她的手便滞在了半空。
院中正立着一个人。
白衣玉冠,眉如远山。
分明是没有月的夜晚,她却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皎皎明月。
她的声音无法控制地抖了一下:“你为什么……在这儿?”
少年抬眼看着她,澄澈透明的眸中映着她的身影。
“我想来,便来了。”他说。
燕景笙的白衣和上午穿的那件花纹不一样,许是回了一趟宫才来的。
柳阿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还特意找到了她住的院子。
他不是生了气,才走的吗?
柳阿云抿唇沉默,燕景笙便上前几步,来到她身前台阶下:“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
“……为什么?”她从嘴里挤出声音。
“我是来道歉的。”他说。
柳阿云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该道歉的,明明是她……
可燕景笙没等她再说话,又低低道:“抱歉。”
那般贵不可及的少年,竟就这么垂着眼,朝她低下了头。
连那略微干哑的声音都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柳阿云不是想听他的道歉,也不想看那般高贵的他冲自己低头,这只会让她内心的愧疚更深,对自己的厌恶更重。
她上前,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角,僵着声音说:“不要道歉。”
“……不要道歉。”她又说了一遍。
“是我的错。”
是她的贪欲在作怪。
她揪住他衣角的那只手忽然被一只手盖住。
燕景笙抬起眸:“你没有错。”
声音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之事。
他的手心并不冰冷,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结实。
白净,骨节分明,是一个少年的手,也是一个男人的手。
柳阿云很没出息的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低着头:“明明是为了让你开心,但到头来却惹你生气了……这是我的错。”
“谁说我生气了?”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他便回应了。
柳阿云顿了顿,有须臾的怔愣。
她感觉少年的手指微拢,握住了她,轻轻的,没用力。
“……我那不是生气。”
他压低声音解释,末了,却没再接着往下说。
但即使他不再继续说,柳阿云也隐隐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心跳骤然变快。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你今日……开心吗?”
今日,和她一起。
真的快乐吗?
或许她难过,疲惫,拖着沉重的身子一觉睡到现在,都只是因为怕他说那个“不”字。
这本来,就只是她的一场梦。
她不想连在梦里,他都不曾快乐。
她又有些不敢抬头看燕景笙了。
她听见少年静了静,抓住她的手握紧了一下,他的体温,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都离自己那么近。
就好像真的属于她一样。
“嗯,”她听见他轻声说,“开心。”
“我很开心。”
柳阿云的鼻子又酸了。
她没想到原来自己是那么那么希望能从他嘴里听见“开心”二字。
“你呢?”少年问她。
柳阿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她说:“我也……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少年似乎看破了她压低声音的原因,轻轻笑了笑,没有揭穿。
“那就好。”
他说。
残月被夜空的浓云遮掩住,月光照不进院子里,只能凭着挂在厨房门下的昏暗灯光看清里面的二人。
听说燕景笙没用晚饭,柳阿云便撩起袖子给他下了碗面。
她母亲去得早,他们父女又整日都在外头跑,家里并没有请厨娘,一向都是柳阿云下厨。
别的不说,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些自信的。
她把碗放在燕景笙面前,像是想起什么:“宫里的吃食也不知有没有面?”
她对皇亲国戚那种上等人的吃食一无所知,只觉得必定每日都是山珍海味。
可惜燕景笙优雅而娴熟的吃面动作否定了她这个想法。
她坐在一起看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面,不禁问道:“明日你有空吧?我带你去山上吧,我知道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那儿还有山鸡。”
燕景笙没答话,放下筷子,却是道:“说说你的事吧。”
“我?”
“嫁人的事,今日在湖边时,你被她说了什么吧?”
许是没料到燕景笙都知晓,柳阿云脸色顿了顿。
半晌,她缓缓道:“……我并不是不想嫁人才一直没嫁的。”
“阿耶想让我嫁去好人家,只有这样,后半辈子才不必受苦受累,整日为生计发愁。”
“但其实嫁得好不好,我并不在乎。”
柳阿云抬眸看燕景笙一眼,见他正静静望着自己,又将眼一垂:“我只是……想成为某个人的特别。”
她顿了顿。
“或许……这很难。毕竟,好一些的人家多少都会有几房妾室。而我,却不想成为她们中的某一个。”
她道:“我只想成为某个人的特别。”
“哪怕他再贫,再苦,只要是他送的,就算只是一只用竹片编的兔子,在我看来,也比那些金银珠宝珍贵无数倍。”
柳阿云说罢,又抬头看向他,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不过这只是我十五六岁时的想法,如今……如今已经不会再奢望了。”
“我果然还是会嫁人的。”她的表情一点一点淡下来,“只要阿耶觉得好,就好。”
燕景笙从头至尾,一直没有说话。
他静静听着,眼帘低垂,漂亮的黑眸中闪着些晦暗不明的光。
柳阿云并没有看到。
她不打算再说了,左右这些都是早就注定好的事,再说也没用。
比起这些,她宁愿想想明日的事。
她冲燕景笙道:“明日午时,在白龙桥见,我带你去山上。”
还有一日,这场梦便要醒了。
翌日,午时。
柳阿云准时到了,她故意挑了个人少的地方,这会儿又是正午,周围就更没什么人。
燕景笙还没来。
等天亮了,再想起昨夜被他抓住了手,柳阿云就觉得想一头栽进坑里。
她原本没有那种打算。
可能是燕景笙给她的感觉太过柔软而没有防备了。
所以当他一下缩进和她的距离,她不会感觉被冒犯,不会觉得唐突。
他就是有这种神秘魔力的人。
胡思乱想中,一晃神,半个时辰过去了。
燕景笙还没来。
柳阿云安慰自己是他记错了时辰。
天有些热了,她找了个屋檐下乘凉。
这样一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她已经将整条街和桥都看了一圈,没有燕景笙半个人影。
他会不会忘了?
柳阿云攥攥手,又靠回墙上。
偶尔有人流从她面前经过,一波接一波,一个接一个,熙熙攘攘,其中却没有她在找的人。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灼热的艳阳渐渐化为夕阳黄昏,周围都已经没了人烟,只剩下柳阿云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余晖把她的影子渐渐拉长。
柳阿云闭着眼,头微微垂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垂在两侧的手却攥得紧紧的。
已经这个点了,他或许不会来了。
回去吧。
日头终于落了下去,夜色铺天盖地的袭来,月也出来了,柳阿云还一直靠在那里,被风一吹,她觉得有些冷。
或许是维持这个姿势太久,她的四肢都已经僵了,一动就痛。
她蹙眉,眉眼有些弯曲,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还是心上的痛。
但她还是没有要走的迹象。
……她知道,入夜了。
她短暂的梦,很快就要到苏醒的时候了。
踏、踏……
轻微的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柳阿云一颤,猛地睁开眼。
“你是柳阿云?”
黑衣的暗卫停在她身前五步:“我是奉殿下之命来的。”
柳阿云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无力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含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苦涩:“他为何不自己来?”
暗卫的声音依旧冰冷:“别再等了,回去。这是殿下的意思。”
柳阿云不禁笑了,连手都跟着抖了抖,她问:“他就只说了这一句话?”
“他为什么不来?”
面对她几近质问的声音,暗卫仍是如同一尊雕像,不言不语,只是站着。
她又低低地,无声地笑了笑。
扑通一声,柳阿云跪坐在了地上。
她的腿早就没了力气,此刻只觉得寒意顺着脚底蔓延直全身。
她嘴里还在问为什么,但声音已经变得很低,有些发抖。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不和她说?
这场梦……马上就要结束了啊……
以一种她没有料到的,突然的,几乎快将她撕裂的方式。
不可抑制的,紧咬的唇齿间传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痛,好痛。
“啪嗒”一声轻响。
柳阿云怔了怔,抬眼看去,一只小巧的匣子被摆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暗卫说:“这个,是殿下给你的。
“今日宫里突然出了事,殿下不会来了。”
“你回去吧。”
暗卫后面的话,柳阿云都没有听清,她出神般盯着那个匣子,半晌,支起身,一点一点伸出了手。
指尖在半空悬了悬,终于碰到了匣盖,她将匣子勾到了自己面前。
他不会来了。
短暂的梦,很快就要醒了。
事到如今,给她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可柳阿云还是打开了匣盖,当她看清匣中之物的瞬间,整个人一怔。
噙在眼角的泪,啪嗒一声,顺着脸颊砸落在匣中那只兔子上。
那是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用碧绿竹片编成的兔子。
不是多么精致的东西,是什么人用手一条一条编出来的。
“──哪怕只是一只用竹片编的兔子,在我看来也比那些金银珠宝珍贵无数倍。”
柳阿云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泪一滴接一滴地滑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她的手上、匣中。
她哽咽着,垂下头,犹如抱着什么宝物般,将那只兔子抱紧在臂弯之中。
她的身前,那个暗卫已经不见了踪影。
皇城,储宫。
“殿下。”
亲卫军在门外道:“人已经到了。”
殿中的少年闻言,侧过眸,眼角眉梢都染着淡淡的冷意,不带一丝情绪,却让人不禁心底发怵。
是与生俱来的,叫人无法逼视的威压。
他身上是天子袍服,金冠白玉珠。
少年伸手,推开了殿门。
夜空的殿前玉阶下,两队亲卫军肃然而立。
少年迈过了门槛,在最后的最后,像是有什么感应,他缓缓回过眸,看了眼桌上那堆散乱的竹片。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番外结束,他是个很“分得清楚”的人,可能也只会对自己的阿姊展露展露弱态,到最后他都不会真的用“话语”去告诉她自己的想法,因为如果说出来,有些东西就会变。但他要走的路,注定又是孤独的。
明天再写一章容理活着的世界线的番外这篇文就彻底结束了。
番外大概内容就是容理回到公主还小的时候然后被小霸王公主欺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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