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路长歌回去接路盏茶。
平日里她不在的时候, 路盏茶都在邻居家帮忙,之前邻居的夫郎有孕,弯不得腰,家里又没个老人能搭把手,便想起了路盏茶。
莫看他年纪虽小,却能帮着洗衣服做饭上街买东西,能干的很。孕后期邻居那夫郎腿脚抽筋时,他还能帮忙捏两下。作为报酬,邻居会管路盏茶一日的吃喝,虽说没什么油腥, 却也不会饿着他,除此之外, 每月再给些铜板。
路长歌倒是不贪图这些铜板,更没想过要他赚钱。主要是路盏茶一人在家她搁书院里也不放心,便将弟弟间接的托付给邻居。
虽知道他四岁的年龄这般活着不容易,可至少人是安全的,再加上乞丐每夜都会睡在她家附近不远处,替她照看一二。
前两年路盏茶小的时候路长歌不住书院, 特意跟严夫子求了个特许,自己住外头照看他。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明年科考, 严夫子勒令路长歌回来住书院,路盏茶小小年龄便强撑着独当一面自己留在家里。
今晚路盏茶烧了热水,正在烫手, 冰凉的手起初察觉不到水烫,等缓了片刻,才觉得针扎一样,又麻又疼。可忍过起初的疼,紧接着便是一阵解乏的舒爽。
他舒服的眯起眼睛,准备待会儿再把脚丫子烫烫。
路长歌回来的时候,他刚洗完脸,正低头打开一个陶瓷小罐,里头放着的是抹脸的黄色脂膏,是路长歌买给他的。
路盏茶年龄小,天天在外头风吹日晒,冬天脸蛋容易冻的龟裂干疼,偏偏他又爱美。路长歌就给他买了罐最寻常的脂膏,一般人家的小男孩冬天都会买来用。
这么一罐子东西,路盏茶当宝贝似的,每次只用食指指腹抠出一小块,然后涂脸上。刚买回来的时候,他都是将脂膏在掌心里揉开再擦脸,可抠出来的脂膏太少了,在掌心里揉开后再往脸上擦的时候就没有了,所以他后来都是先擦脸,用手指头上剩余的再涂手。
路长歌回来,路盏茶跑出来给她开门,举起两只小手高兴的眯起眼睛给她闻,“阿姐,香不香?”
最寻常的甜腻味,谈不上香。
“香,再蘸点酱料就是卤猪蹄,晚上饿了啃一口。”路长歌笑着半蹲下来揉他额头碎发。
路盏茶鼓起脸颊,不高兴的嘟囔道:“阿姐你都不懂。”
“盏茶,我跟你说一件事。”路长歌拉过一旁的椅子,弯腰伸手将路盏茶提溜起来放在上面,自己半蹲着昂头看他,“我打算去林府当管家。”
路盏茶眼睛睁的浑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险些瞪成了水灵的杏眼,“那、那还读书吗?”
“读,只是不去书院了,我已经跟严夫子说好了,明年秋闱会去考乡试。”路长歌笑,“举人身份比秀才值钱,将来你说亲的时候也不会受委屈。”
路长歌眼里带笑,声音温柔,“否则阿姐就找人弄死她。”
“……阿姐,我才四岁。”路盏茶幽幽的开口,伸出小手跟她比了个四,“离说亲还有十年呢。”
“所以阿姐要提前赚钱给你存嫁妆。”路长歌说,“之前之所以必须拿到禀生的名额,为的就是禀生每月都有朝廷补助,还发米面,如今去林府当管家,咱们就不愁吃喝了。你想吃猪蹄咱们就吃猪蹄,想吃鸡腿咱们就有鸡腿,日后想穿小裙子咱们就不买大棉袄,涂脂膏也不用这么节省,莫说涂手,就是涂脚阿姐都给你买。”
路盏茶听的眉眼弯弯,开心的揪着自己的手指头。这双白.皙小手的指甲旁边起了倒刺,手背也被刚才烫的通红,如今还没褪去,“那我要天天涂手,都快生冻疮了。”
在邻居家每天要给小宝宝洗尿布,虽说有热水,可手总不能泡在水里头,拿出来泡进去,有时候冷热交替冻的他牙齿打颤骨头痒疼。
多亏天生丽质底子好,否则这般折腾,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手上估计都生冻疮了。路盏茶笑嘻嘻的,不觉得苦,小脸涂了脂膏,在油灯下亮晃晃的,“我比他们聪明,我会给手指擦脂膏。”
若是父母还在,家里半点活怕是都舍不得让这个四岁的孩子去做。他这般乖巧懂事,就是送到别人家里头或许也不会吃这些苦。
路盏茶生的好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唇红齿白,这样的小童子本该在别人的庇护下不受风雨备受宠爱长大,而不是自己一步一脚印的谋生活。
路长歌脸上带笑,心里抽痛。她抬手捏了捏路盏茶的脸蛋,依旧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这是她弟弟,是这世上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人,送给谁她不放心。
路盏茶向来听路长歌的,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她拿主意。可路盏茶聪慧的很,所以路长歌做事一般不会瞒着他,会将利弊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给他听,尊重他的看法。
许是路盏茶生来聪慧,许是路长歌的教育法子跟旁人不同,才四岁的小朋友精的跟只猴一样,莫说同龄人,就是个八岁的孩子都不一定有他脑筋转的快。
路长歌站在床边一边给路盏茶收拾东西,一边叹息,“其智近乎妖,这将来个头若是被鬼主意压的长不高了可怎么办。”
她担心的点也跟别人不一样。
“阿姐能长高,我就能。”路盏茶站在床上,伸手比划路长歌的身高,眼睛笑嘻嘻的。
路长歌抬手挠他胳肢窝,的确,母亲说她小时候也是个机灵鬼,只是那时候父母俱在,她活的没路盏茶苦。
家里能带去林府的东西不多,路盏茶挑挑捡捡半天,什么都舍不得扔,他抱着包袱看着自己生活了四年的茅草屋,眼睛慢慢红了,水盈盈的泛起一层雾。
“这屋一点都不好,下雨漏雨,刮风漏风,雪压在上面我都怕它撑不住塌了……它哪哪都不好。”路盏茶吸吸鼻子,松开包袱伸手抱住路长歌的脖子,脸埋在她颈窝里,声音中透透浓浓的哭腔,“但这是家。”
路长歌大手轻轻拍着他消瘦单薄的后背,“咱俩在一起,哪儿都是家。”她垂眸笑,声音温和,“有阿姐在呢。”
屋里的没什么家具,更没什么值钱东西,依照路长歌来看,将路盏茶带走就行了。可他舍不得,硬生生收拾出两大包袱衣服用品,其中自然包括路长歌的。
他背着个小的,里头是他自己的瓶瓶罐罐。路长歌则是两个膀子各挎着一个大包袱。
姐弟两人借着月色看着面前这个简陋的茅草屋,随后转身往林府方向去。
路长歌蹲下来,路盏茶往上一窜跳她背上,小手圈着她的脖子,高兴的晃着脚丫子。头顶星空明亮,几个聚在一起排列成不同形状,他心里好奇,就问路长歌。
什么北斗星,牛郎织女星,他今天问了个遍。
路长歌不胜其烦,叹息一声,“我都没跟绵绵俩看过星星呢。”
路盏茶眼睛滴溜溜的转,“那我要绵绵少爷跟我一起看星星好不好?到时候有不认识的,我就让阿姐过来教我。”
“没白疼你。”路长歌笑。
夜间有风,路盏茶伸出两只小手,掌心贴在路长歌脸上给她遮挡,看着越来越近的林府大门,他又紧张又高兴。
林府门口挂着两个白灯笼,朱红色大门紧闭。
路长歌将路盏茶放下来,他不安的牵着身旁人的手,吞了口唾沫,小声问,“我喜欢绵绵少爷,可阿姐你拖家带口的把我带来混吃混喝是不是不太好?”
路上路长歌说,进了林府以后,他就负责陪在林绵绵身边就行,至于那些粗活以后都不用做了。邻居还在林府做饭,明日路长歌跟她说一声,以后盏茶就不去她家了。
刚才还想的甚好,以后跟着绵绵少爷享福就行。只是如今站在林府门口,夜色掩盖下,这府邸比路盏茶那天白日里看到的还要高大,他从未进过这种地方,心里难免有些发怵,真的天天陪着小少爷吃吃喝喝不用干活吗?
从小路盏茶便学会一个道理,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劳而获的。
“自然,你替阿姐陪绵绵少爷就行了。”路长歌低头看他,格外交代,“不许再动手动脚摸人小少爷的脸了。”
路盏茶笑嘻嘻的。
想起书房里的账本,路长歌脑仁就疼,“我给绵绵当牛做马养你俩,你安心吃喝就是,咱们不占绵绵便宜。”
路盏茶闻言拧巴着小脸昂头看路长歌,见她不知道想到什么一副“大义赴死”般的表情,不由眨巴眼睛问她,“阿姐,这般买一送一是不是也不太好?”
绵绵少爷果真是经商有道,买了她阿姐这个任劳任怨的大的,再附赠了他这个陪吃陪喝的小的,不亏。
门从里面打开,路盏茶眼睛好奇的看着大开的府门,跟着路长歌一起进去,光想着以后能跟阿姐跟绵绵少爷生活在一起,他心里就跟吞了糖块一样甜。
阿姐说的当真是对的,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家。以前家里只有他跟阿姐,现在多了个绵绵少爷,好开心。
林绵绵等在主屋里,听说路长歌回来才走出来,他离老远就看见了路盏茶,眼睛微亮,提着衣摆下了台阶,蹲下来朝他招手,“茶茶。”
刚才还觉得自己被路长歌当赠品卖了的路盏茶,此时像个小炮.仗一样松开路长歌的手扑进林绵绵怀里,小手搂着他的脖子,脸蛋蹭着脸蛋,“绵绵少爷,茶茶好想你。”
路长歌,“……”
作者有话要说:路长歌:这弟弟怕是不能要了,贱.卖了吧_(: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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