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很香,看得出来是用心炖了,上头的油花都被撇去,只剩下澄清的汤水随着氤氲热气散发着浓郁的鸡肉香味。
林绵绵这几日就没好好吃过饭,肠胃里没有半点油腥,猛的喝了口鸡汤,实在是太过于油腻,生理性的反胃。
他抿抿唇上的油水,拿着筷子犹豫一下将路长歌用胡萝卜雕刻的那只橘红色的肥兔子给吃了。
“哎?”路长歌看着他,本想提示小少爷那兔子就是个装饰品,是她一时兴起雕来当做点缀的。还没等她开口,林绵绵就一口咬掉了兔尾巴,吃掉了大半个……
胡萝卜清脆,林绵绵咀嚼的时候发出“喀吧”声,他水盈盈的眸子看过来,路长歌立马面带微笑一脸老实的看着他。
行吧行吧,只有他不掉眼泪,林绵绵就是将手里的碗吃了都行。路长歌就是这般没原则的人。
冬季里的胡萝卜不仅清脆爽口,还冰凉冻牙。路长歌怎么能知道小少爷口味奇特,一碗好好的鸡汤不喝偏偏就相中了那只肥兔子,所以刚才雕完胡萝卜她就搁在碗里摆着,根本就没给他事先煮一煮。
肠胃弱再吃点冷硬的东西,今天晚上怕是不用睡了。林绵绵抿唇用筷子将那半截兔子头摁在碗里泡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热乎了才夹起来吃掉。
路长歌蹲的腿麻,饶有兴趣的看着林绵绵拿胡萝卜兔子蘸鸡汤,随手就拉了身旁的蒲团盘腿坐下,丝毫不客气。
林绵绵腮帮子鼓动,垂眸认真嚼着萝卜,像是没看见她的动作似的。
当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这般不值钱的胡萝卜都没被他细嚼慢咽的吃出人参的感觉。
路长歌看的蠢蠢欲动,没管住嘴,“虽说父母去世子女守孝不食荤腥,可做事要讲究灵活变动,你这干吃萝卜没有营养。”
路长歌觉得小少爷长成个古板的人,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刚才分明还喝了口鸡汤的,怎么转眼吃起蔬菜了。再这般下去,莫说府里的下人拿他当兔子喂,就连林绵绵自己都把自己当兔子了。
路长歌长吁短叹的摇头,可惜了自己煮的那碗鸡汤面。
“我没有干吃萝卜。”林绵绵抬头看路长歌,声音又轻又细,“刚才有些反胃,我先吃只兔子垫垫肚子,缓缓。”
多日来胃里几乎都是空的,一时半会的竟也想不起来饿。林绵绵慢吞吞的嚼着胡萝卜,让胃先适应适应。如今一“只”肥兔子下了肚,林绵绵才觉得自己的胃早已饿的拧成一团。
说罢林绵绵低头小口吃起面条,抿了口汤。
路长歌听的一怔,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小少爷,眼里慢慢浮出笑意,觉得他当真三年来未曾变过。
既然如此,路长歌颇为疑惑的问他,“少爷心里各种道理都是懂的,为何还要拦着大殓?”
林绵绵吃面的动作一顿,浓密漆黑的长睫垂了下来,他胳膊慢慢卸下力气,手端着碗放在腿上,低着头不说话了。
……让你多嘴!
“你、你别哭啊。”路长歌一骨碌从蒲团上爬起来,抻长脖子低头去看林绵绵的脸,就差扇自己嘴巴子了,她心拧成一团,“那是你父母,你自然不舍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林绵绵一时间难以接受多正常的事,他拦着不让林家夫妇入土肯定是舍不得。当年她爹没了的时候,她娘还差点跟着去了呢。
林绵绵垂眸,眼泪顺着脸颊落下,他轻轻吸吸鼻子,声音又轻又低,“外祖父还没来见爹爹最后一面。”
路长歌心尖莫名一颤,皱紧了眉头。
林绵绵拿筷子的那只手抬起来蹭掉眼泪,低头又吃了几口面,显然是饿坏了。
路长歌看着林绵绵若有所思,她半蹲在他旁边,手搭在膝盖上,轻声询问,“你外祖父多久能到?”
“今日落了雪,最迟后天。”林绵绵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双人棺,灵台上的长明灯离的那般近,光亮都没映到他水蒙蒙的眼睛里。
他爹娘死于雪灾,查无可查,仵作来了都看不出丝毫破绽。林绵绵本来不该怀疑的,可府里管家却催促着要把两位主子早些下葬,除了这些,那个命大幸存的小厮这两日也不见了。
林绵绵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紧,胸口闷疼的慌。在府里他不管事,上上下下都由林管家负责。林绵绵一时间除了拦着便没了其他法子。
好在报丧的信前几日就送了出去,远在外地的外祖父应该快到了。
“鸡汤很好喝。”林绵绵将碗筷递还给路长歌,轻声说了句,“谢谢。”
“少爷喜欢吃就好。”路长歌受宠若惊笑着的摇头,她长的好看,生就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不笑时便招人三魂,笑起来更是勾人七魄。
林绵绵还是第一次在府里见她,对上这张笑脸有些晃神,轻声问,“你叫什么?”
路长歌轻吸了一口气,满脑子放烟花,小、小少爷问她名字了!
林绵绵看着桌上的灵位牌,手指动了动,想捏路长歌一把。他手随心动,还真就轻轻往路长歌手臂上摸了一下。
“?!”路长歌只觉得惊喜来的太快。这边还没报名字呢,那边小少爷怎么就动手动脚了?
路长歌平时最能叭叭的嘴一下子结巴了,眼睛直直的看着林绵绵,见他摸了一下还不算,作势还要换个地方摸,慌忙抱着碗一挪脚蹲的离他远了些。
“摸、摸什么?”路长歌耳根通红发热,这要是摸出事来算谁的?
林绵绵眨巴两下眼睛,“看你是人是鬼。”
“……”在灵堂里听到这话,路长歌未免后背发凉,随即满头黑线,扰乱的心池平复下来。她端着碗纳闷,如今这外头的鬼魂不仅长的有她这般好看还精通厨艺吗?做鬼的要求都这么高了吗?
林绵绵抿了下唇,见路长歌反应这么大也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头蜷缩着藏进衣袖里,轻声解释,“府里的人都向着林管家,就你向着我。”
路长歌心道我自然向着你。
“我叫路长歌。”她将胳膊重新伸出来,“不信你摸摸看我是不是人?”
路长歌坦然大方的让摸了,林绵绵反而拘谨起来,低头红了耳根,不知道是该说谢谢还是说对不起。
从灵堂出去,豆子两眼放光的等在门口。几乎路长歌刚抬脚跨出门槛,豆子就一把将她扯过来。
“真有你的,少爷竟然吃东西了。”豆子满脸高兴。
路长歌笑,“那是自然,我都说了我厨艺好。”
豆子攥了下手指,抬头问道:“那你明天还来吗?”他有些担心,“林管家就知道拿着青菜白粥喂少爷,先前还说什么斩衰三日不食……”豆子红了眼睛,“我看她就是想饿死少爷。”
路长歌咬了咬牙,“放心,饿不着。”
谁要是敢拿林绵绵当兔子养,路长歌就让谁夫郎不能生养。
路长歌回了灶房,管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指着她说落,“少爷服丧期间,你竟然给他吃荤腥的。”
“没事,少爷不忌口。”路长歌笑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她比管事还要高上一头,如今突然俯身过来低头看她,将身后光亮遮去大半,“再说当着林家父母的面吃碗鸡汤怎么了?若是有人天天拿着青菜白粥喂他,这若是被林家夫妇看见了,也不怕他们夜里来找你?”
林家夫妇还没下葬呢。
被笼在阴影下的管事不争气的抖了激灵,像是怕谁听见一样,哆嗦着嘴唇说,“我、我可没这么喂过少爷。”
路长歌气息一敛,直起身后往后退了一步,原本阴森的脸上明亮起来,她说,“少爷吃饱了,这里还剩了些鸡肉,我觉得林管家也是不容易,不如我顺手给她做份宵夜吧。”
“算你懂事。”管事的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突突的跳,抬手摸了两把。
宵夜做起来很简单,现成的食材。路长歌眼睛一转,做了锅鸡丝粥。熬了个把时辰的鸡汤、撕成丝状的鸡肉混合着米的糯香,掀开锅盖香味诱人。
路长歌将粥盛好,管事的立马接过托盘送了过去,“你就别去了,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路长歌拱手作揖,一作到底,“谢管事体谅。”
等管事出了门,路长歌直起腰,眼睛瞥向锅里还剩了一半的粥,舌尖顶着腮帮子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鸡丝粥,用糯米熬的粥,用地瓜做的辅菜,用鸡汤熬成一碗喷香的粥。林管家不是胃口大的很吗,那就让她尝尝腹胀的感觉。
地瓜糯米加鸡肉,她撑不起她!
路长歌洗了把手,伸头往外看了一眼,见周围没有下人,连忙将自己藏起来的那个装着鸡汤鸡肉的罐子塞进怀里,她裹紧自己身上破旧的棉袄,抬脚出了府。
今日天冷,她缩着脑袋揣着怀根本没人多疑。路长歌走之前还跟那个胖家丁打了招呼,坦荡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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