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歌心不在焉的趴在桌子上,书本随意打开盖着脸。赵义从她身后绕过来,两根手指将书夹开按在一旁,手往她背上一拍,挑眉问她,“事情不是办完了吗,怎么还这幅死鱼样子?”
林家的那个管家不知道是嘴硬还是真不知道,在锦云面前是一口咬定不知道马二去了哪儿,被林家下人直接扭绑起来送官府去了。
寿眉县现任知县叫沈沉醉,二十出头京城来的,长的是一表人才,听说是个差点就能三元及第的大才人,可惜差了那么点气运。寿眉县原县令在新娶的美人床上被捂死后,她就被圣上派来了寿眉县接任县令一职。
沈县令年轻虽轻却手腕果决,刚来没多久就将县里那条“修不好”的路修好了。当时寿眉县修路时林母作为商贾还出了一大笔银子,按理来说两人私交还算可以。
这次林管家偷盗主子家金银,数目还不算小,应该能蹲个好几年。而且林府的事儿想必沈县令也会跟进,迟早会出个结果。
赵义宽慰路长歌,“你本来就不是个厨子,当下还是考功名重要。不管你欠了林府的什么,如今护他等来常家的人,也算是还清了。”
听说常家来人后,路长歌那邻居立马找到她,说自家孩子已经生了,她思来想去觉得也该回林府了,这些日子辛苦长歌了。罢了掏出银子给她,说是这些日子的报酬,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这邻居分明是怕丢了饭碗,这才急着回去。如此一来,路长歌就没了再进林府的理由,回来后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无精打采的趴着。像是只被赶出门的丧家犬,没了主人没了生活奔头。
“还不清。”路长歌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功精巧的小手炉,朝上面哈了口气,扯着袖筒将它擦的锃光瓦亮。
这恩情还不清。
冰凉的一个铜炉,被她当成宝贝似的随身揣着。赵义觉得没眼看,浑身上下都嫌弃极了,“你怎么跟个男人似的,怀里还揣着这么个玩意。要我说你去买点碳火或者弄点有余热灶灰装里头送给盏茶捧着玩算了,男子家都喜欢这种小玩意。”
路长歌没搭理赵义,她看着手心里的手炉,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天眼睛通红的林绵绵。
他站在自己面前,浓密乌黑的长睫垂下来,眼泪掉落在白瓷似的脸上。眼尾通红,却抿唇牵起嘴角跟她故作坚强。
路长歌咬牙,反手把手炉往怀里一揣,心里下了决定,整个人犹如打了鸡血似的重新精神起来,“我再去林府看看呗,林家夫妇今日下葬,我好歹给他家当了那么多天的厨子了,不去送送他们怎么合适?”
……这波借口找的完美。
赵义拿上下眼皮子夹路长歌,“严夫子若是知道你刚回来就往外跑,腿能给你打断!”
路长歌回来后严夫子对她考核了一番,结果甚是满意。可结果越满意严夫子心里就越憋屈,这若是不合格还好,如此就能找个由头好好揍路长歌一顿,让她长点教训,总比让她一脸得意的回答完问题拍拍屁股跑了心里好受。
路长歌抬手抹了把脸,神色变化,再抬头时目露担忧的看向赵义,伸手抓着她的手臂,声音低哑,“你就说盏茶生病了,我回去看看他。”
赵义咬牙甩开路长歌的手,“盏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辈子给你当弟弟。这一年到头,尤其是下半年,盏茶隔三差五的得为你生一回病。”
“他能理解的。”路长歌站起来,脚步轻快的绕过桌子往外跑,回头双手合十冲赵义作了个长揖,“姐,我亲姐,严夫子那儿就拜托你了。”
赵义胸口闷疼,扯着衣襟大喘息,气的想抄起脚边的板凳砸在路长歌头上。她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辈子碰上个路长歌。
从易峰书院翻墙出去后,路长歌心情轻松愉快,麻溜的换下衣服,团起来塞柴火垛里就往林府走。
今日下午林家夫妇出殡,本就一片肃穆的林府如今再添一层哀伤,门口陆陆续续有人拿着帖子往里走,想来是要送两人最后一程。
严夫子今日也来了,身边陪着的却不是赵义,而是另一个女人。那人瞧着不过十七.八岁,身着深蓝色学子服,想来也是易峰书院里的人。
路长歌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女人脚步微顿,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就是猛的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迎宾的是那个胖门人,她接过严夫子的帖子后弯腰拱手请她进门。严夫子回头看了眼,站在巷子口的路长歌慌忙闪身往里躲了一下,后背脚跟贴着墙面站着,生怕被她发现。
严夫子并不知道路长歌又偷跑了出来,她转身是跟身后陪她一起来的女人说话,“尚安,你就留在此处等你母亲吧,事情结束后早些回书院,别耽误了学业。”
“是,夫子。”尚安颔首拱手行礼,恭敬的送严夫子进门。
路长歌站在巷子口听的不真切,也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只见她站在门口像是要等人。路长歌心里打鼓,隐隐有预感该留下来看看。
她手揣袖筒里斜着身子倚着墙,站没有站像,目光凝在那人脸上,若有所思。
袖筒里塞着那个巴掌大的手炉,路长歌拇指指腹在冰凉的铜皮上摩挲,这若是再捂一会儿,不用往里头放碳这手炉掏出来都是热乎的。
没等多久,林府门口停了个青顶暖轿,厚呢作帏,前挂门帘,帘上印着个“尚”字,明显是尚府的自备轿。
“尚?”路长歌疑惑的拧着眉头,想起什么睁大眼睛,“尚安!”
她猛的站直身子,身后墙头上有只漫步过来的姜黄橘猫被她的动静吓的一哆嗦,身上肥肉一颤,脚底打滑差点从墙头摔下去,“喵喵”着尖叫两声扭头跑了。
路长歌手指掐着袖筒里的手炉,桃花眼里一片幽深,她怎么就把尚安给忘了。
尚府跟林府是幼时定的娃娃亲,奈何今年突然不走近了。许是见常家来了人,尚府这才出面。
瞧见自家轿子来了,尚安眼睛微亮,脸上扬起笑意快步走下台阶,站在轿子旁轻声喊,“娘。”
轿子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碍于常家脸面跟尚安苦苦哀求,尚母根本不打算过来。她跟林敛不合这事全县都知道,没必要在她死后故作亲昵惹人注目。
帘子被下人撩开,里头露出氤氲白气。尚母是个极会享受的人,寒冬腊月里出门怎么可能不在轿子里放上炭盆。
“就你殷勤。”尚母抬脚从轿里出来,横了尚安一眼,“我这次依了你,给足林家面子,回头那事你必须听我的。”
尚安听闻母亲又提起那事,目光没来由的一暗,脸上原本的笑意淡了下来,垂眸轻声说,“那事不急。”
“怎么不急?你祖父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你还要他等多久才能抱上孙女?”尚母压低声音。她身形肥硕,动怒时脸上肌肉都跟着紧绷颤悠。
不是母女俩非要在人家门口聊家庭琐事,实在是平时尚安躲在书院里不愿意回家,尚母想跟她说纳侍的事情根本找不到人。
尚母倒是打算给尚安直接找一个塞她被窝里等着,可若是没有尚安夜里配合,那侧侍就是再有能耐靠他自己一人也受不了孕。
尚安抿紧唇,眉头皱的死紧。就在这时,锦云从屋里出来,他身后还跟着林绵绵。
路长歌看见林绵绵的那一瞬间,心脏就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了一把似的,疼的发闷,连喘息都打着颤。
她没来由的垂下眼眸不去看站在林府门口的两家四口人,低头握紧手里的手炉靠在身后冰凉的墙上。
“尚家主来了。”锦云脸上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上前跟尚母见了一礼,“听闻下人说您来了,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事情结束跟我回趟家,你祖父想你了。”尚母压低声音看了尚安一眼,暂时搁下刚才的话题不说,上前两步迈上台阶站在锦云面前,一脸悲恸,“怎么能不来呢。”
说话间尚母眼里有泪光闪烁,“虽说我俩闹了些不愉快,可这么多年的情意到底是搁在这儿呢,我就是心里头难受,气自己不该跟林妹子赌气,这才迟迟没有脸面来林府看看。”
“怪我啊。”尚母仰头喘息一口气,眨掉眼里的泪水看向跟在锦云身后的林绵绵,换上一副关爱后辈的慈祥面孔,柔声道:“倒是可怜绵绵了,他一个孩子,怎么承受得了这些。”
林绵绵木着脸跟在锦云身后,除了刚开始礼貌性的福了一礼后,全程没再出过声。若不是两家婚约还未作废,他不出来迎接不合礼数,林绵绵当真是不想出这个门。
“绵绵。”尚安站在林绵绵身旁,从他出来起,尚安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林绵绵比上次见他时看起来瘦了不少,眼尾发红眼底青黑,肯定是伤心过度没能好好休息。
尚安手垂在身侧,心疼的攥起拳头,柔声说,“绵绵,有何事你尽管来找我。”
林绵绵低头看着自己鞋尖,语气平静如水,音调像是块滚了层雪霜的冰糖,又凉又硬,“我没有事要找你。”
尚安微怔,抿了抿唇,目露愧疚的看着他。林府出事时尚安就要过来看看,府里就绵绵一人,他该多难受多害怕。可尚母不许,每日派人守着她。
在尚府时不许她出门,尚安躲到书院去尚母就让人守在书院门口,总之不许她去林家。
锦云扯起嘴角往身后看了一眼,手搭在林绵绵的手腕上,意有所指,“我家孩子坚强,无需靠外人也能站住脚,也能活的很好。”
尚母嘴角抽动一下,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像是没听懂锦云话里的意思一样,点头附和,“自然,绵绵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是知道他心性坚韧。”
两人对视一眼,锦云牵着林绵绵邀请尚家母女进府吊唁。
路长歌站在巷子口目送几人进屋,觉得心头不是滋味。尚安能以未婚妻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去关心林绵绵,她以什么身份进去?
之前还能以府中厨子的身份守在林绵绵身旁,如今她连厨子都不是了。路长歌攥着掌心里的手炉,目光幽幽的看着尚安的背影,咬了咬牙。
她看尚安不顺眼,得找个机会收拾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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