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杨县的衙门很大,且最近应该修整过。前衙是办公之所, 后衙却是不小的院子, 哪怕上任的县令拖上十几口,住的也极为宽敞。
将周棠送到那位林大人住所外, 赵文江便不再往前。
他对周棠道:“林大人应当还在收拾行李,大人请进吧,属下在外面等着您。”
“也好。”周棠没有拒绝, 径自走了进去。
屋子外的门是掩上的,周棠并未敲门, 而是直接推门进去了。
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赵文江见状摇摇头, 听说这位新来的大人是今科探花, 可真是年轻气盛啊!
林大人被推门的声音惊了一下,他猛地转头, 见周棠走了进来, 刚想呵斥, 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是新来的周大人?”
“周棠见过林兄。”两人现在官阶一样, 周棠只能这般称呼。
林大人赶忙还礼,“不知周兄今日就到,东西还没搬走,真是失礼了。”
这位林大人面皮有些薄, 周棠在心中暗道。
“林兄不必如此, 在下在来的路上听人说林兄为桐杨县百姓做了许多好事,特地加快了行程想来见见你。”
林瑱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周棠的话。
会有百姓认为他做了好事吗?他们不是都恨不得他早点离开桐杨县吗?
“他们说林兄教了他们制冰的法子, 还盖了济民局,他们心里都记得。”
林瑱的肩膀突然塌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情绪,“……竟然真的有人记得。”
“只是……”周棠话题一转,“在下听说,不久之前桐杨县闹了饥荒,可有此事?”
林瑱脸色变了变,点头,“确有此事。”
虽说这三年他算不上有什么功劳,但确实没搜刮民脂民膏。可就是因为前阵子的饥荒,让他的名声在桐杨县差到了极点。
他偶尔私服外出,都能听到百姓在偷偷骂他,骂他不干正经事,害得米粮价钱疯涨,他们连米都吃不起。
“能跟在下说说事情原委吗?”
林瑱本来并不想和下一任县令有任何接触的,在他看来,他的下一任不会比他好多少,下场几乎可以预见。
可见过这位周大人,两人说了几句话后,他心里生出几分迟疑。
至少,至少也提醒一句,哪怕没用,也算是尽力了。
林瑱吸了口气,对他道:“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县中的豪富黄员外。”
周棠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在下发现,县城中时而有幼童走失。有一次,走失孩童的一家人击鼓鸣冤,说是发现孩子在青楼里,县城里唯一的青楼就是黄员外的。”
“想来林兄得到消息后很生气。”
林瑱点点头,苦笑道:“我带着衙役闯了青楼,真的找到了两三个孩子,其中就有个那个走失的孩子。”
周棠微微皱眉。
林瑱继续说,“本以为证据确凿,谁知审问了老鸨和青楼里的帮工后,他们一口咬定那孩子是自己走丢,被他们捡回来的,根本不是被青楼拐走。”
“一方是百姓,一方是豪富,想来林兄选择了帮助百姓。”
林瑱点头,“对,我让人封了青楼,后来黄员外去那丢失孩子的父母家登门致歉,又赔了些许银钱才算事了。”
“林兄此举并无不妥。”虽说没找到更切实的证据,但作为一县之主,封一个青楼的权利他还是有的。
林瑱苦笑,“我觉得事情结束了,可黄员外却没这么觉得。去年收成本不算太差,百姓交了税之后,大多把余下的粮食都给卖了,再来县里买陈粮。谁知城中粮商突然同时涨价,半个月时间,足足把粮价抬高两倍。我才知道,这黄员外有个哥哥,是府城的粮商。无奈之下我只能亲自去了黄府……不久,粮价终于降了回去。”
周棠甚至没问,为什么粮价如此波动,却不见知府过问。
在他看来,这位林大人,着实憋屈。
林瑱已经拎起了最后一包行礼,出去之前,他看了周棠一眼,低声说,“这县里的生意,大多被黄、叶、赵三家垄断,三家同气连枝,县丞便是赵家之人。”
“多谢林兄提醒。”周棠朝他一揖。
站在屋门口,周棠听到了院门口,赵文江刻意抬高的声音:“林大人慢走。”
等着林大人走远了,周棠才走出屋子。
“大人,林大人刚才脸色不太好,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赵文江见周棠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又想到刚才林瑱那阴沉的脸色,顿时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周棠哼笑了一声,“那位林大人可真是不知所谓。”
“大人莫气,林大人一贯如此,日后自有苦头吃。”赵文江立即道。
“罢了,你找几个下人来打扫一番,夫人最是怕脏,若是让她知晓这屋子林大人住过,定然要跟我闹。”
赵文江赶忙道:“属下这就去找婆子们来打扫,保证干干净净。”
周棠已经往外走了,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
倒是赵文江,隐约听到他在说,“区区一个四品官之女,毛病倒是不少。”
赵文江眉头颤了颤,那可是四品官的女儿,在这位周大人嘴里都不算什么了。
原本他们还想着闹出点小事儿,来探探这位新大人是个什么性子,若是识趣也就罢了,若是不识趣的,他们并不介意先来个下马威,现在看来怕是要往后推一推了。
需得往后探探底,才好决定该怎么对待这位大人。
因为突然被周棠打岔,赵文江倒是把接风宴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倒不是他记性不好,实在是这位县令夫人不好伺候,他丝毫没工夫去想其他事儿。
也不知县令夫人到底是哪位京官家的千金,平素过着多奢侈的生活,反正,从她的脚踏入了内院,几乎入眼所见,没一处是合心的。
赵文江只能陪着笑,让人挨个给她换。
就连院子里摆着的那口养荷花的缸,都被这位夫人的丫鬟说挡着风水了,不得不砸掉挪走。
一直折腾到傍晚,赵文江说话说得嗓子都要哑了,才总算让这位夫人肯移步进院子了。
“成了,今儿多亏你了。”宋念白站在门口,已经露出赶人的态度了。
赵文江心里再多不满,也不能这时候发泄出来,只得依旧陪着笑,对她道:“夫人若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属下定然给安排妥当。”
“算了,这小破地方。若不是朝廷非要县令住衙门里,谁要住这儿啊。玉桃,去送送赵大人。”
“夫人客气,夫人客气了。”
玉桃把赵文江送出门口,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赵文江手里,“劳烦赵大人了。”
赵文江还在惊讶的时候,玉桃已经转身走了。
他颠了颠这银子,得有五两重了。
这位夫人倒是个大手笔的,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倒是让赵文江心中火气消去不少。
只是,再大方,也不是个好性儿,他们这位县令大人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将行礼都安置妥当,宋念白打发了身边的丫鬟,等着周棠回来。
周棠在典史于德义的陪同下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又去翻了翻往日的案卷,随后去了县衙的库房里转了一圈。因为他一路磨蹭,整个县衙竟然都还没逛完。
眼看着天黑了,周棠才道:“就到这吧,今日多亏于典史了。”说罢也不管对方,自己朝着后衙走去。
于德义出了衙门后,并没有回家,而是拐到了不远处的顺意斋,二楼的包厢里,县丞赵文江以及新上任不久的主簿黄飞已经点了菜要了酒,就等他过来了。
于德义落座后,黄飞赶忙给他斟酒。先喝了一杯酒,于德义才露出满意之色。
“如何,咱们这位大人今日可有刁难于兄?”赵文江问。
于德义拿着酒杯摇了摇头,“刁难倒是没有,就是事儿忒多,什么都想看一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听说咱们这位大人可是探花,想来学问还是不错的。”赵文江笑了笑。
“夫人那边如何?”于德义随口问。
“夫人倒是大方。”赵文江轻笑,“今儿的酒菜可都是夫人请的。”
于德义挑眉,“这么说,这位夫人有些来头?”这一桌的酒菜,少说也要二两银子,可不便宜。
“四品官家的千金,便是咱们凉州知府家的千金来了,也比不上啊。”赵文江比划了一个四的手势。
“如此说来,我们对这位周大人倒是要小心着些了。”
“且看着吧,若是个识趣的,咱们就先依着他。”
一旁的黄飞看了看两人,迟疑地问,“若是不识趣呢?”
他是才进衙门的,这主簿的位置,是之前林大人补偿给他们黄家的,他可是在家里和几个兄弟争了许久才争来的。只是地位上,自然不如另外两位了。
赵文江与于德义对视而笑,于德义给他倒了杯酒,“小黄啊,这人呢还是要识趣点的,日子才过得好啊!”
若是不识趣,前面的几任名声扫地的县令,就是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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