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白去上完了香, 回来后恰好见到周棠与秦氏一同走了过来。
周棠脸上表情温和, 她却觉察出了他情绪不高。
倒是秦氏,对他们的态度不像刚进门那会儿的刻板敷衍, 反而真诚了许多, 就连眼中好像也有了神采一般。
她疑惑地看了眼周棠,他到底和秦氏说了什么, 能让她突然之间转变这么大?
周棠朝她笑了笑, 又与秦夫人寒暄几句, 才提出告辞。
秦夫人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见他们坐上马车离开,微微吐了口气。
身后的管家看了眼秦氏的表情, 小心翼翼地道:“夫人, 这位县令大人对老爷倒是真心实意的。”
有些时候,看人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还真得等到死的那天才知道。
他们家老爷活着的时候在桐杨县也算是一呼百应, 交好之人比比皆是, 可今日上门的却是寥寥无几。
无外乎是因为老爷名声坏了, 人又不在了, 他们等着赵家落败,又怎么还需要再费心交好。
便是曾经与赵家同进同退的黄家与叶家, 也只派了管事来吊唁, 着实教会了他们什么是人走茶凉,什么是人情冷暖。
“你说的是,县令大人为了文江着实煞费苦心。”秦氏语气顿了顿, 说出了这句话来。
他们乘坐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街角,但是县令夫妻二人带给她的震撼却久久没能散去。
秦氏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亏得赵文江自以为识人眼光卓绝,到了最后还不是被耍的团团转,整个县里又有谁看出了这位县令大人的手段?
县令夫人对她说的话,她并不全信,或许在案子上,她插了一手,但秦氏不信这些事情那位县令丝毫不知。
若真是个空有文采无半点能耐的县令,县令夫人那般女子又怎么会下嫁于他。
不得不说,秦氏的脑补还是挺精彩的,虽然距离真相十万八千里,但周棠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回去的路上,宋念白坐在马车里问周棠,“你和秦氏说了什么,我怎么觉着她看我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周棠握着她的手,闻言笑了笑,“只是和她聊了聊赵家的立场问题。”
宋念白吃惊地转头看他,“秦氏答应了?”
“她答应了。”
“你……怎么说服她的?”
虽然秦氏和赵文江算是对立关系,但也不意味着她会愿意选择外来的周棠,而不是继续和其他两家同气连枝。
怎么想,这都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然而对周棠来说,秦氏却是很重要的一步棋,算是开局的关键了。
“我没有说服她,我威胁了她。”周棠微微吐了口气,“我们手上握着秦氏的致命弱点,如果她不想失去现有的一切,只能妥协。”
“你是说她和王氏联手害死赵文江?可是我们没有证据,也不能确定她这么做的理由,就算说出去,有多少人会信?”宋念白不认为单凭这一点秦氏就会妥协。
之前她觉得可能和孩子有关,但是就算赵文江从外面带来了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秦氏所出的嫡子,无论怎么想这件事都想不通。
作为赵文江的正房妻子,她似乎没有害死自己相公的理由,虽然她确实这么做了。
“不,她害死赵文江的理由非常充分,只是外人怕是永远都想不到。”周棠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这个世界黑白并不那么分明,有些时候,人会变得穷凶极恶也未必是因为对方天生就是坏人,至少秦氏并非如此。
有些罪恶比死亡更可怕,它能生生把人逼上绝路,秦氏和王氏都一样,只是她们在绝望之下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手段。
或者说,因为秦氏拥有的更多,她能够选择的办法就越多。而王氏,她只能够鱼死网破。赵文江用了错误的手段带走了王氏的儿子,以至于她完全疯狂了,秦氏……又是另一个绝望的故事。
“什么理由?”周棠的表情让宋念白觉得,这大概并不是个适合分享的故事。
周棠叹了口气,“不是很想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说嘛~”宋念白枕在他肩膀上,朝他抛了个媚眼。
周棠扭过脸,有点辣眼睛,这种表情并不适合用他的身体来做。
宋念白被他的嫌弃气到了,硬生生把人拽了回来,“快说!”
周棠被她弄得没法子,只好妥协,“好好,我说。”
见宋念白正襟危坐打算听故事,他缓缓开口,“要想知道秦氏与赵文江的恩怨,就得先知道一个人,赵文海。”
“赵文江的弟弟,这个我知道。”宋念白抢答。
作为代理县令,宋念白还是很认真的,对于涉案人的家庭关系她都弄得很明白,“不过……我记得他死了好几年了?”
“对,他是死了。”周棠继续说,“赵文海这个人在男女关系上荤素不忌,且有些癖好。”说着,他皱了下眉头。
“比如?”
“比如他喜好□□,尤其喜欢与其他人一起。”
宋念白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问,“什么叫和其他人一起?”
她有点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三个人发生关系。”周棠无奈解释,这就是他不想说的原因。
宋念白缓缓张大嘴,连说话都有点磕巴了,“我、我有点震惊,先让我缓缓……”
继借种之后,她又解锁了新的知识点,但是这种知识明显有点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你的意思是,赵文海对秦氏……不轨?可是第三个人是谁?”
周棠与宋念白对视,宋念白突然想到了唯一的那个可能性。
赵家有两个男人。
“这、这怎么可能,赵文江怎么能同意?”
“赵家兄弟二人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怎么想的,这个推论也是通过一些结果反推出来的。”
“什么结果?”
“赵文海的死,以及王氏与这对兄弟的关系。”周棠没有卖关子,对她说道:“赵文海死于一场意外,老肖派人查过,他死在了临县,秦氏的娘家所在的县城,而且他的死亡地点不远处就是秦家的庄子,如果一开始的推论是真的,你觉得他的死会是意外吗?”
“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对兄弟很可能这般对待过王氏。何田氏通过一些关系找到了赵文海借种,但是赵文海的癖好,加上赵文江对待王氏儿子的态度,很难不让人怀疑,王氏生下的那个孩子是赵文江的。”
宋念白费了点劲儿才捋顺了这里面的关系,但是有一点她想不通,“如果这一切的推测是真的,赵文江是通过什么办法判断孩子是他的?”
之前赵家的婆子说过,赵淼长得像赵家人,而没有说他长得像大老爷或者二老爷。
显然赵家的兄弟俩应该是长相相似的,单凭外貌很难分得出赵淼是谁的儿子吧?
周棠摊了摊手,“或许他有什么特备的辨别方法。”
“秦氏妥协了,意味着你的推测是真的。”宋念白神情复杂地看向周棠。她宁愿这只是一个推测,但是显然,这就是真相。
周棠点头,“或许有些偏差,大体上应该是这样的。”
“赵家兄弟还真是该死!”作为女子,宋念白难免会倾向于秦氏这边,哪怕她害死了自己的相公。
若是换一个女人,遭遇了秦氏遇到的这些事,恐怕早就没法活了。
好像从京城到桐杨县,她总是能够遇到心性足够坚韧的女子,王妃是这样,秦氏大概也算吧。
可这样难得的女子,都是被男人逼到绝路上的。
在赵家的秦氏自然不知道,已经离开的那对夫妻正在讨论她。
操持完了出殡之事,她整个人也泄了口气,身上背着多年的沉重的枷锁一下子消失了,她没觉得轻松,反而有些茫然。
丫鬟见她神情怔忪地站在小花园里,有些担忧地问,“夫人,要回正院吗?”
秦氏被她叫得回了神,顿了顿摇头道:“去看看浩儿吧。”
这几日赵浩作为赵文江的唯一的儿子,必须要时时刻刻呆在灵堂,他小小一个人儿,竟也一直没有喊累。
秦氏心里记挂着儿子,担心赵文江的突然死亡会对他产生一些影响。
到了儿子房里,屋里的丫鬟赶忙起身行礼,被秦氏摆摆手打发出去了,她身边的丫鬟也跟着退下,留着这母子独处。
赵浩今早上为了赵文江的出殡,寅时便被叫起了,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秦氏坐在床边,目光温柔地看着儿子。
可能是累坏了,他睡得不□□稳,一会儿踢踢腿,一会儿抬抬胳膊,他的裤腿和短褂衣襟没一会儿就蹭了上去。
小孩子的皮肤嫩,赵浩的膝盖上一片青紫,应当都是这几日跪出来的。
秦氏起身从柜子里找出药油,倒了一点给儿子搓膝盖。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儿子露出的那一截腰上。儿子的右腰侧有一颗黑痣,他出生之后就有。
秦氏将他的褂子扯了下来,盖住了他起伏的小肚皮。赵家兄弟二人身上也有同样的痣,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赵文江的那颗痣恰好在左边。
听派去伺候的丫鬟说,赵淼那孩子腰上也有一颗痣,也是在左边。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给儿子上了药之后,秦氏面容平静地起身走了出去。
丫鬟陪在她身边,突然开口询问,“夫人,问海阁那边的要怎么处理?”
秦氏扫了她一眼,“那是二弟唯一的子嗣,也是赵家的血脉,以后要叫淼少爷,懂吗?”
丫鬟被秦氏的眼神吓得一个机灵,赶忙点头,“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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