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敏的话引得吴天明无语良久，他要是真的想升官就能升，那他当初也没有必要另辟蹊径先去部队里攒军功啊。
“我为漾漾再努力一把吧。”吴天明转业之后在地方上吃的很开，他也只能这么说，“但升不升职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个事吧……上去就像蜗牛爬坡，下来就是跳楼机。”
“像漾漾和杨杨这个年纪，他们考虑的事单纯很多。”张洁敏想到自己在学校里的那些破事，安慰地在被子下面握了握吴天明的手。
二十岁的时候可以因为喜欢一个人跟他在一起。
三十岁的时候，可以因为一块面包喜欢一个人。
四十岁了，站到特定的位置上回首去看，就会发现过去曾经很多扣人心弦的故事都失去了它的色彩。
他们两个人当年也是自由恋爱，很浪漫的军恋，而且坚守到了婚姻殿堂。
吴天明现在闭上眼睛都能想到当年开着军车送在军队里做宣讲的物理教授回家时，在他们家楼下那棵桂花树下抬头看，窗边那张文静美好的侧脸。
风从薄纱窗吹进去，掀起了淡青色的帘子，那张让他心跳忽然加速的脸露出的一个羞涩的笑。
“别看我爸妈现在天天吵架。”吴漾躲在被子里跟季杨杨开着语音，“他们年轻的时候还真的就是自由恋爱。”
“你爸不是在军队里的吗？怎么遇上你妈妈的？”季杨杨关了台灯。
季家的装修走的都是那种一板一眼的干部风，夫妻俩的合照都是藏在相册里，墙上摆的最多的就是季胜利自己写的书法作品，还都是一样的核心——家和万事兴。
但在吴家，能看出来，是老干部风和温柔家庭风的交融。
客厅的沙发是严肃大气的中式风格，但墙壁上贴着小清新的壁画。门边的鞋柜延申过去就是吴天明的茶室，是古朴的日式风格，转弯到厨房里灶台上贴着的又是慵懒猫咪画……充满着矛盾的元素，但矛盾偏偏共处一室。
吴漾解释：“据说啊，部队里请我外公去演讲，他是清华的物理系教授嘛。演讲完之后，我爸为了表示军队的重视，特地亲自送外公回家，然后就遇到我妈了。”
“一见钟情？”季杨杨笑了。
“谁知道。”吴漾换了个姿势躺着，“我爸按理说，他那个级别可以不用亲自送的。但又接着几次，他都是亲自送外公回家，然后就……”
“然后就把你妈拐跑了？”季杨杨很感兴趣地问。
吴漾撇撇嘴，简直不敢相信从小看着他们吵到大的这对夫妻当年是如何腻歪：“对啊，我外婆跟我说，我爸追我妈的时候，一放假就会从部队骑摩托车跑到楼下，然后在楼下喊我妈妈的名字。平时也都是电话书信不断。”
“这么浪漫啊？”季杨杨都不太敢想象吴天明那会儿是什么样子，吴叔叔跟他爸能够做朋友，他还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古板严肃。
“他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潮的。”吴漾道，“那会儿，九十年代吧，就改装机车了，他还会弹吉他。”
季杨杨想起来吴天明也是自己舅舅车场的VIP会员：“你爸真的挺时髦的。”
这么紧追时代的人，进了体制内，跟一堆老干部做同事，估计他感兴趣的那些东西在单位里都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
“他们本来有很多的共同爱好，谈恋爱的时候明明两个人都是很喜欢对方的。”吴漾有些困了，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地，带着鼻音，“那为什么结婚以后，反倒总是吵架呢？”
季杨杨闻着被套上的皂粉香，跟吴漾外套上是一样的味道，这让他感觉自己像在拥抱他的小姑娘：“吵架不代表他们感情不好。也许只是性格太相似了。”
“……是吧。”吴漾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
季杨杨觉察到她可能是困了，亮屏一看时间，已经是零点三十分：“睡吧。”
“晚安。”吴漾迷迷糊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就像是她就躺在枕畔一样。
季杨杨很轻很轻地对着话筒：“晚安。”
——
新型冠状病毒让国内所有高校都推迟了开学时间，然而留学生还是得回到学校去继续学业。
临走时，张洁敏恨不得把家里的所有口罩都给吴漾和季杨杨装进行李箱里。
“没事的，阿姨。”季杨杨想起了季胜利非要他穿女士秋裤的那一次。
他和吴漾的事并没有告诉吴漾的家长，但张洁敏对他的关心，这段时间远远超过了对普通的同学那样。
吴漾把妈妈装的口罩都给放了回去：“你和爸爸都在北京，你们俩用吧。”
“没忘掉什么东西吧？”张洁敏转头就看见了女儿的动作，“哎呀，我都放进去了你还拿出来！”
“都收拾好了。”季杨杨也把自己的口罩拿了出来，“阿姨，您放心吧，我们可以去德国那边买。”
吴天明已经换好鞋子等在玄关旁边了：“在那边你们俩也不熟悉，不好说德国有没有人染上病毒，先带上再说。我们这边还能买。”
吴漾对着自己列出来的清单又看了一遍，确认真的没有东西遗漏了，忙不迭地提着箱子也溜到了玄关。
“杨杨没落下什么吧？”张洁敏又问季杨杨。
“他就带回来三双鞋，衣服都没几套。”吴漾没说的是自己有好多东西都装进了季杨杨的行李箱，从自己卧室偷渡过去的时候都跟做贼似的。
“你怎么带这么多？”吴天明已经提了一个箱子出去了，吴漾这边还有一个，他不由得头大。
季杨杨替吴漾说话：“女生东西是多一些的。”
吴漾换上了鞋，提着箱子就出门了。
季杨杨蹲下换鞋的时候，吴漾也帮他把箱子提了出去。
这会儿路上的人和车都很少，去机场的路上算的是通行无阻。
“到慕尼黑的时候也尽量少在外面吃，”张洁敏坐在车里继续叮嘱，“一点侥幸心理都不能有。就算房东不让你们做中餐，煮个粥，炖点骨头汤也行啊。”
幸亏这几天季杨杨在家里，她叫吴漾学做饭的时候那丫头当着同学的面也不好意思偷懒耍赖不肯学了，不然她真是操不完的心。
吴天明把车开进机场的停车区：“现在都是成年人了，你再跟高中一样管就落后了。”
“你懂什么啊，你自己也不会做饭。”张洁敏没好气地怼回去，“我在跟孩子说正事呢！”
“再说飞机都要飞了。”吴天明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季杨杨，好歹也忍住了没有发脾气，“你就让他们俩下车吧，这又不能长时间停车。”
吴漾立即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季杨杨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也下了车。
吴天明打开后备箱，透过后视镜看见季杨杨帮着吴漾从车上把行李都拿了下来。
“咱们俩要不再送进去吧。”张洁敏临到离别时格外舍不得女儿，“他们这一去又是一个学期见不到人了。”
“人家老季寒假都没回来。”吴天明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跟着一起下了车，又把闺女送到了安检口。
特别时期，他们再送也不可能送到德国去了。
当着安检人员的面，张洁敏又抱着女儿说了好几句话。
“你爸妈这次没回来，”吴天明看女儿被占着，他和季杨杨在这边大眼瞪小眼实在尴尬，他只能对着季杨杨说几句，“但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你去了那边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谢谢叔叔。”季杨杨保证道，“我会照顾好漾漾的。”
这小子，他女儿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吴漾好不容易从妈妈的怀抱里逃出来，吴天明看她已经是一脸的倦意，便也不再啰嗦：“我们就送到这里了，你们俩去安检吧。”
他还是没忍住，再摸了摸女儿的头。
“你也舍不得吧。”张洁敏并肩站在他身边，看着季杨杨和吴漾依次过了安检口。
吴天明压下心底生起的那股不安，他总感觉今天这一系列的事有种象征意义。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话，但说出来之后，就像是站在人生路上的分界口处，吴漾和季杨杨往前走远，而他和老婆一直停在原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一样。
不过是一起去上学而已……
他们还会回来的。
“其实杨杨挺可靠的。”张洁敏看着吴漾和季杨杨重新拿到了经过安检的行李，两个人又对着他们挥挥手，她也扬起手回应，“这些天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很照顾漾漾。”
吴天明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看着妻子挥手回应女儿：“是吗？”
“如果这两个孩子真的在一起，其实也挺好的。”张洁敏在两人彻底走远之后才收回手，“从高中到现在，也一起相处这么多年了，彼此知根底。你跟老季也是朋友，刘静也是性格挺好一个人。”
“再看看吧。”吴天明从口袋里抽出手，揽在张洁敏的肩膀上，“我们回去吧。”
就算再不舍，孩子长大了还是会走他们自己的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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