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黛玉争宠

    待众人见礼过后,贾母便打发众人散了,因贾敬之妻有孕在身,不便久留,张氏并贾敏送了出去,待到贾母院外,张氏的丫鬟来报,大爷二爷并三位少爷到了。

    张氏道:“请爷们到老爷院里去,我和敏妹妹这就过去。”

    丫鬟福身一礼,自去了。

    贾敏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赞同之色,道:“府里又不比外处,大嫂回去歇着吧,我带玉儿去,再者有嬷嬷丫鬟领着,自个家,还能迷了路不成。”

    张氏笑道:“也只是今儿罢了,远道回府,赶后儿明儿,你想我敬你也不成了!再者,老爷需要静养,搬到东北边上的梨香院去住了,我过会子回东院,也便宜些!”

    贾敏拗不过张氏,只得罢了,回过贾母,偕黛玉同张氏到梨香院来。

    得知要去见外祖父,黛玉兴奋极了,摇晃着张氏的手,巴巴的问:“大舅母,外祖父规矩严不严,会不会训孩子,有没有提起过玉儿。”

    张氏失笑,划了划黛玉的小脸,温声叮嘱道:“玉儿,离我远些,我有旧疾,仔细过了你。”

    黛玉毫不在意,自豪的说:“大舅母,我不怕,我的身子骨可好了,母亲说,我出生的那一年,把一辈子吃的药吃完了,故而,府里总有人逢冬入夏要病一病,我和她们不同,连个喷嚏也不曾打一个。”

    张氏被黛玉的童言稚语逗笑了,眼中掠过一抹极快的黯淡,自个坐得离黛玉远了些,笑道:“傻丫头,哪还有人像你这样,还往自个身上揽病的,日后不可说此话,要知谦逊为重,身子骨好是上天赐给你的福分,寻常人求还求不来呢,承天之佑,须怀有敬畏之心。”

    黛玉张了张小嘴巴,似乎有话要说,却看到张氏一手捂着胸口,眉心深深蹙了起来,机灵的咽下了要说的话。

    贾敏将张氏半揽在怀中,另一只手为她顺气,低声道:“大嫂,你的病根皆因忧思太重,这么多年,你都不能释怀吗?”

    张氏眸中泪珠盈盈,反问道:“那四妹妹呢?”

    贾敏清眸微垂,道:“我和大嫂不同,我即使不甘心,也会活下去,再苦再难,也会熬下去,为了经历过的一切,为了鲜衣怒马的恣意,为了家族,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的承诺。”

    贾敏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张氏,一字一句的说:“大嫂,你有大哥,你有瑚儿,有琏儿,大哥爱慕你至诚,迎儿的生母,不是大哥心甘情愿要纳的吧!”

    张氏的眼角有泪坠落,别过脸,轻声道:“我不能生养,太太提及多子多孙之事,我不好忤逆,只能委屈他了。”

    贾敏微怒,抓住张氏的手,咬牙切齿的说:“你知道大哥的心里只有你?”

    张氏眸中满是挥之不去的疲倦,她的眼中很复杂,却唯独没有悔意,很轻的声音,低不可闻:“四妹妹,我的身子骨能撑几年,我自己都不知道,圣医妙手尚无把握,你让我怎么做呢?这一天迟早会来的,我太累了。”

    贾敏眼前一片模糊,蕴含的水汽,让她看不清张氏的神色,她只看到纤瘦的那抹雪白,白得刺眼,瘦得令人心悸。

    她握住张氏骨瘦如柴的手,麻木的重复道:“大嫂,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的,一定会有办法,你的病并不严重,只是当年的病根未愈,你放宽心,一定会痊愈的。”

    张氏轻叹,温柔的理了理贾敏的鬓发,迟疑片刻,方道:“小六在江南过得好吗?”

    贾敏情绪慢慢平复,微微挑眉,定定的看着张氏,楚涵回到京都,一定会来拜访张氏这个姨母,毕竟他的母族也仅余张氏一人了。

    张氏垂眸,道:“我知道当年的事,怪不到阿阮头上,就连小六这次回京,也全赖阿阮周旋,但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因为记恨她的家族,才会牵怒她,我也明白阿阮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阮家是阮家,阿阮是阿阮,可我就是无法面对她。”

    张氏苦笑道:“四妹妹,我不是一个识大体,知大义的人,我的愤慨,只会连累瑚儿琏儿,有时我常想,如此苟活着,倒不如早些解脱得好。”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贾母院里的孙嬷嬷在外回道:“大奶奶,四姑娘,梨香院到了。”

    贾敏看了眼安静的黛玉,先命人把黛玉抱了出去,方冷冷的看着张氏道:“大嫂,你我相交莫逆,可我今日才懂,原来我并不了解大嫂,既然大嫂顾念两个侄儿的前程,那我倒想问问,你一死了之,两个侄儿如何自处,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忘掉自个的仕途,是自个的母亲用命换来的,值吗?”

    张氏长叹不语,贾敏说完此番话,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牵起黛玉步入梨香院,或许因为内心的愤慨激昂,和怨其不争的恼怒,贾敏甚至没有思考,见到阔别八年的老父亲后该说什么。

    当贾敏被几个仆妇簇拥着,迈入正房,看到床榻上躺着的鬓发皆白的老人时,贾敏甚至没有哭,她也没有太大的悲恸,唯有牵着黛玉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背青白,暴起可憎的青筋。

    黛玉看着面无表情的贾敏,小声问:“母亲,这是外祖父吗?”

    贾敏仿佛才回过神一般,慌乱的松开黛玉,木然的点了点头。

    黛玉迈着小腿,走到床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才发现沉睡的老人睁开了双目,深邃的目光泛着暖暖的光华,那种沉甸甸的慈爱,或者是从骨子散发的血脉亲缘,驱使着黛玉走上前,平日大大咧咧的举止,也变得扭捏,羞得不敢抬头,小声的说道:“外祖父,我是玉儿呀。”

    老人吃力的绽出一个和熙的笑,却因历经风霜的威武面容,显得格外违和,低低唔了声。

    黛玉抬起头,惦着脚,小手探了探老人的额头,摸到深深的沟壑,小小的“咦”了声,似乎很惊讶,下意识捏了捏手中堆积的皱纹。

    老人被黛玉逗笑了,矍铄的目光却看着那个愣着原地的女子,他半生的心血,最宠爱的子嗣,他的掌上明珠。

    贾敏没有哭,即便是见到了黛玉和老父亲其乐融融的互动,也不曾笑,她只是伫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床前发生的一幕幕。

    贾代善轻叹,启唇唤道:“敏儿。”

    一句慈父的呼唤,令贾敏有些恍惚,这句敏儿,自她呀呀学语,启蒙读书,演练拳脚,入宫奉职,一直听到劝她出嫁时,如今她已嫁人多年,儿女双全,又听到了这一声敏儿。

    心底的积怨,过往的怨怼之情,在这一刻随云飞散,泯灭于虚无中。

    她明白父亲的为难,她只是不甘心而已,她恨自己的弱小,怨责不能自主的命运。

    可笑至极,她刚刚还劝大嫂宽心,她自己都尚未宽心,又岂能劝服他人?

    贾敏自嘲一笑,眼中热泪盈眶,强撑着不肯落下来,走到床前,扶起老人的手,唤了声:“父亲。”

    久征沙场,南征北战,即便是刀剑横于脖子,眉毛也没动过半根的荣国公贾代善,因爱女一声久违的“父亲”老泪纵横,情难自已。

    贾敏含泪道:“父亲最不喜哭哭啼啼的小女儿之态,女儿不孝,虽离府多年,却一时一刻不敢忘记父亲的教导,我平日对玉儿所言,也皆是父亲英武不凡的往事,父亲这会子失了态,岂不是在小辈面前露了怯,玉儿又是古灵精怪的性子,您且等着吧,等回了府,一准要我坦诚,是不是夸大了长辈的功勋!”

    贾代善莞尔,抬袖正要擦泪,哪还用得着他老人家亲自来,早有小机灵鬼拿着小帕子拭得干干净净。

    贾代善刮了刮黛玉的小鼻子,望着贾敏笑道:“真真是个讨喜的丫头,和你小时候一个样。”

    贾敏尚未言语,黛玉却不依了,嘟着小嘴巴,认真的说:“外祖父,外祖母和大舅母皆言玉儿最可爱,您再仔细瞧瞧,过会子,您就知道,玉儿的可爱之处远胜母亲。”

    贾敏柳眉一竖,狠狠剜了黛玉一个冷眼。

    贾代善被小姑娘逗得大笑,忍笑道:“每个父亲最喜欢的都是自己女儿,外祖父不擅哄小孩子,在我心里,自然你母亲最好,同理在如海心里,玉儿也是独一无二的,任凭是谁,也越不过去的。”

    贾敏脸色稍缓,得意的斜了眼黛玉,贾代善无奈道:“你和孩子较什么真?”

    贾敏抱怨道:“父亲不知道,这孩子自打回到府里,活像变了个样,对着母亲和大嫂那等谄媚,啧,我都说不出口,在自个府里也就算了,她要敢对外人这样,看我回头不抽死她。”

    贾敏甚至并未察觉,她的语气神态和黛玉无二,仿佛还是承欢膝下的女儿家。

    贾代善听了亲闺女的孩子话,心头又是高兴,又是熨贴,忽看到一旁跺脚的黛玉,忙正色道:“那也不行,玉儿是和长辈亲近,才有小儿女之态,哪里就到了该教训的地步了,你小时候,我和你母亲连半根手指头也没动过你。”

    贾敏不屑的冷“哼”了声,贾代善邀功一般看向黛玉。

    万万没想到,黛玉的眼睛眨呀眨呀,扁了扁小嘴巴,泫然欲泣,不待人劝,伸出小胳膊,脸不红心不跳的告状:“外祖父,那天母亲还说我要是再贪玩,或偷看书,就要打我的手心,玉儿吓得三天都没睡好觉。”

    果然,贾代善的心立刻就偏了,先头的自家敏儿最可爱,立刻被抛于脑后,一老一少不赞同的眼神嗖嗖的飞向贾敏。

    贾敏目瞪口呆的看着粉雕玉琢的亲闺女胡说八道,她幻听了吧,一定是幻听了!她什么时候说过?就算说过,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三天没睡好了,哪天不是冯嬷嬷用半个时辰把她哄下床的?她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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