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阮家过往

    阮家的大郎君阮子渊擢升京城节度使的消息传开后,京城内外几家欢喜几家愁。

    阮家现任家主是阮太后之父,名诚,未致仕时追随忠武候。

    忠武候是韩婉仪的祖父,单名一个衍字,韩家的过往十分神秘,只知韩家祖上亦曾显赫,后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直到孝烈皇后的父亲,大楚忠勇公平叛时,不幸遭难,流落深山,被韩家所救,至此,韩家现于世人眼前。

    韩婉仪的曾祖父任职忠勇公麾下军师一职,善谋略,有小诸葛之称,忠勇公战死沙场后,率军民苦守北关七日,于城破之时,以上负君恩,下负黎民,无颜苟活于世,拔剑自刎。

    其子韩衍年少从戎,立誓为父抱仇雪恨,驱除鞑虏为己任,十五岁效终军请缨,奔赴北关,元帝念其英勇,为其赐字宗卿,韩衍的一生光辉而荣耀,一生百十余场战役,自死未尝一败,饱受元帝信赖,亦为世间百姓所敬仰,有南靖安北宗卿之说。

    韩衍未至弱冠,得封侯爵,皆因其骁勇善战,赤胆忠心,战功赫赫,威震寰宇,天下无人不知韩宗卿之名,奈何天妒,韩衍未至天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时,病逝秦川,临终之际,死不瞑目,怒发冲冠,瞋目扼腕,惊退蛮夷奇兵千余人。

    韩衍死后,江山同悲,举国哀痛,八百里秦塞于春暖之时,平天飞雪,大雪封路,拦住了蛮夷的狼子野心,等来了朝廷的救援,保住了大楚的北关。

    阮诚时任左将军,参军幕僚,将北关军务交付韩衍之子韩岑,正是韩婉仪的父亲,后韩岑战死沙场,妻儿不肯投降,死于蛮夷铁骑之手,唯韩婉仪回京探亲保住了命,同时,昭阳公主自漠北奔赴秦川,掌管北关兵权。

    阮诚在韩衍死后,上书致仕,举国骂声一片,阮诚皆置若罔闻,孝烈皇后素来不喜勉强臣子,随他去了,只是这致仕荣光么,在朝臣的鄙视中,阮诚淡定的受封了一等侯。

    同为将门出身,满门子弟亦多半沙场浴血,世人对阮家和韩家的态度迥然不同,在世人眼中,韩家忠烈而肃穆,对大楚对天下居功至伟,有盖世之功勋,肝胆之豪情,唯有孝烈皇后的母族归德候府可与之相提并论。

    至于阮家,那是个什么玩意,老百姓念叨起来,都要吐口唾沫的,呸,那就是个缩头乌龟,韩家的子弟享多大的荣光,都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阮家得了个一等候,就让老百姓恨得牙根痒痒。

    阮家的子弟那叫一个憋屈哟,悲愤的劲头就甭提了,也不知阮家走了什么狗屎运,百余年来,没一个子弟是战死在沙场的,命大的让大楚皇室看了都眼红。

    偏生阮家祖上有训曰,后辈自戕者愧对双亲,有负烈祖烈宗,不得葬入阮家祖坟,阮家的子弟能怎么办?这世道,宗族祖训比圣人之言都重要,谁也不想死后做个孤魂野鬼,好死不如赖活着,也只能顶着世人的谴责,苟且偷生吧!

    升米恩,斗米仇,人情冷暖,没有哪一家的王公子弟,比阮家子弟的感受更深刻,问题是,世人皆肤浅,只看表面,没人记得阮家子弟打马从戎的艰辛。

    阮家的小辈年少时,少不得怨一怨家主阮诚的,奈何阮诚自打回了京,就成了个浑不吝的性子,整日闷在府里,赏花逗鸟,看书品茗,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哦,在外头挨尽冷眼的阮家小辈们,看得眼里直冒火。

    阮诚是顶着朝臣百官的冷眼,泰然自若受封一等候的人,岂会畏惧小辈们区区几个冷眼,随意瞟两眼,迫得小辈们老老实实低下头装鹌鹑。

    阮太后和家族不亲近是真的,并不是做戏给帝王看,阮太后年轻时,阮父不顾阮母以死相逼,执意定下阮太后这个长女和韩家的亲事,没想到,韩家的大儿子为国捐躯了,阮母白死了不说,阮太后还落下个克夫的名头。

    父女两人之间的隔阂,夹杂着阮母的一条命,阮太后对阮父的恨,世间所有言语皆无法概述,那时阮父胞姐为怀敏太子妃,怜惜嫡亲侄女年幼失恃,将其接入宫内抚养。

    直待阮太后得封先帝继后时,阮家父女的寒冰也没有一分一毫融化的迹象。

    阮太后做了继后,乃至太后,阮家也没有攀附荣华的兴致,冷淡疏离的仿佛阮太后是外姓女一样,自然,阮太后更没有什么嘉赏荫封家族的心思。

    阮太后和阮家实乃历朝外戚中两个奇葩,相敬如冰就不说了,就差反目成仇,横眉冷对了。

    早年,阮夫人,阮太后兄长阮诺之妻在阮太后染时役之时入宫探望,阮太后拒而不见,待回了阮府,阮夫人据实告之夫君阮诺,阮诚得知后大发雷霆,勃然大怒不许阮家后辈入宫探望,阮诚积威甚重,治家甚严,其子阮诺性懦弱,不敢忤逆,自那以后阮家和阮太后形同陌路。

    帝王的神来之笔,把阮家震了个头昏眼花,不止闪瞎了百官的眼,就连阮大郎君这个当事人,自个也吓得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才下了朝,顾不得一众同僚羡慕嫉妒的眼神,火急火燎的回了阮府,直奔思贤居而来,思贤居是阮诚暮年养身之所,阮大郎他爹,性子懦弱就懦弱吧,偏生还惧内,阮诚这个亲爹对大儿子的评价是,老子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做,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个废物做儿子。

    阮大郎自少年时,便由阮诚接到膝下抚养,对儿子儿媳的说辞是,子嗣不能长与妇人之手,看他老子就知道了,把阮夫人这个长媳给气的,就差拔剑和公爹刀剑相向了。

    阮诚话说的不好听,自个背着悠悠骂名,教导子孙还真不是盖的,阮大郎被调理的堪称文武全才,只看不过而立,混上了三品大员,便知其才干。

    阮诚八十有五,精神矍铄,鹤发童颜,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老态,背着手慢悠悠逗廊檐下的貘,那貘憨态可掬,煞是喜人,懒洋洋的昂着头,扑咬鲜翠欲滴的竹枝。

    阮诚眯了眯小眼,随意的一瞥,就令阮子渊焦灼的步伐静了下来,欠身行礼,立在一旁。

    阮诚把竹枝丢给廊下翘首以待的貘,小丫鬟送上热水,阮诚用香胰子一丝不苟的洗了数次手,又用洁白无瑕的帕子,仔细的擦拭净了,方歪在松软的锦榻上,懒洋洋的道:“说说吧,什么事让你大惊小怪的?”

    亲祖父慢条斯理的一番穷讲究,阮子渊再多的心神不稳也去了七七八八,沉声道:“陛下晋孙儿代五城兵马司。”

    即便听到长孙高升,阮诚的神情亦没有太大变化,口吻仍是寡淡,即不欢喜,也不意外,仿佛长孙擢迁之事在他的意料之中,淡淡道:“太后娘娘行事端方,嘉奖阮家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从前你如何做,日后遵循之前即可。”

    阮子渊迟疑了片刻,忍不住说:“可是,陛下登基已有一十三载,忽恩待阮家是否有些诡异?”

    阮诚冷笑:“尽忠报国,你尽了忠,阮家本分,知情识趣,陛下用着放心,就用了,五尺男儿犹豫不决,畏首畏尾,那你是怎么想的?辞官归隐山林?”

    阮诚的眼中满是嘲讽,被噎个半死的阮子渊,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敢点头。

    阮诚摆了摆手,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自言自语道:“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岁暮将起时。”

    阮子渊低头不语,十月是忠武候的忌日,每年秋尽之时,祖父会消沉数月,有的时候,他真的想不明白,忠武候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英杰,数十年了,祖父还是这样伤心,那又为何不肯继承忠武候的遗志,保家卫国,戎马兵关呢?

    哪怕祖父在秦川多熬两年,阮家的名声,也不会如现下这般不堪,他不是怨责祖父,他只是为族中亲长不平,当年,他的父亲中了进士,却被主考官蓄意刁难,抑郁后宅一生,而祖父从没有对此解释过半个字,甚至屡屡嘲笑父亲懦弱。

    阮子渊心头掠过一抹极快的酸楚,他打小长于祖父膝下,祖父待他很好,但生为人子,哪个男儿不会敬仰自己的父亲呢?

    阮子渊暂代五城兵马司一职,就此尘埃落定,阮家子弟的凭空出世,甚至盖过了嘉安大公主赐婚东穆王府的风头。

    与此同时,沈容低调的回了锦衣卫,继续做他的大内统领,贾代善致仕的奏则,帝王留中不发,贾代善再乞骸,帝王准奏,另下旨表彰贾代善之功勋,体恤老臣,赏其次子贾政一个主事之衔,升了工部员外郎。

    林家启程回姑苏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林府众人到荣府辞行,黛玉泪眼汪汪,抱着张氏一通哭,张氏亦是泪水潸然,好容易众人劝住了,梨香院的嬷嬷又来道:“老爷请姑太太表小姐过去呢。”

    黛玉的泪又忍不住了,哭哭啼啼的随贾敏到梨香院来,淡定如贾敏,都禁不住黛玉这等悲呛,皱了皱眉道:“玉儿,日后我们还会回京,不必作此小儿女之态,倒惹得你外祖父伤心。”

    黛玉眨了眨眼睛,抹着泪说:“母亲,我的心里难受,我舍不得外祖父,我们能不能把外祖父带回姑苏去呀?”

    看着黛玉期待的小眼神,仿佛只要贾敏开口,就无所不能一般。

    贾敏无言以对,挥了挥手说:“算了,你想哭就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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