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痴谤因果

    陈萱是一个表面木讷,实则内心自有主意的人,发了狠,定了心,反能和那女子撕缠不休,一时间,局面僵住了。

    陈萱少言寡语,并不表示她傻,她不清楚女子的来历,但她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身子是她自个的,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也还罢了,这会子,来个孤魂野鬼就想占她的身子,说破天去,也没有这样的理,打量天下人都是傻子,什么为了你好,帮你达成愿望。

    “啊”,陈萱眼珠通红,血丝蔓延的近乎妖异,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自个不会报,为什么要你帮我报?你占了我的身子,日后意欲如何?鸠占鹊巢,心安理得的享受我的一切?

    那我呢?我算什么?我在哪里?陈萱的灵魂深处陡然迸发滔天的恨意,掐住那女子脖子的手越收越紧,直到手中空无一物,入目之处化为虚无,不远处浮光跃影,碧彩辉煌的宫殿开始坍塌、崩裂,就在陈萱的眼前化为一片乌有。

    陈萱茫然四顾之际,耳边传来女子诡异的轻笑,陈萱的眼前一白,颞颥刺痛,天旋地转,彻底失去意识的陈萱,目眩头晕,仿佛被梦魇,她看到了一个人的成长经历,或者说无数人,她见到了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事,甚至,甚至。

    寒山寺客堂内,陈萱呓语不断,身躯时而发抖,时而安静的无声无息,胸口甚至没有丁点起伏,丫鬟采月偷偷看了眼阖目盘坐的道人,蹑手蹑脚的想要去试自个小姐的鼻息。

    道人身姿英伟,腰佩长剑,面容青隽,神情严肃,约摸四十许人。

    采月才探出手,突然后背生寒,身子仿佛被定住了,道人淡淡道:“你家主子在危难之中,禁不住外力触碰,元神若是破了,三魂七魄会归入九幽之下,永无转世之机。”

    采月听那道人说话,如踏云端雾里,一字不解,正欲开口问,整个人却变得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满眼桀骜的女子抱怨道:“师兄,您倒是有耐心,对一个小丫鬟也端得住性子,您是想个主意,怎么把三生石收回来?”

    中年道人瞪了女子一眼,拂尘随意一挥,采月自地平空而起,轻轻地落于锦榻之上。

    女子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咬了咬嘴唇,跺了跺脚,出了屋子,道人走到床前,看了看床上的陈萱,意味不明的叹息一声。

    他轻声对外唤道:“阿瑶”。

    先时气鼓鼓的女子转怒为喜,迫不及待的问:“师兄,您有办法啦?”

    道人眉心浮现浅浅的沟壑,显然事情很棘手,凝视了陈萱片刻,方道:“三生石的精魄受损,无法自主本体神力外泄,引来九天八界的残孽,我可以引出三生石的本体,以便将三生石的神力封印,但此女的魂魄已残缺,和孽相融为一体。”

    被唤作阿瑶的女子挑了挑眉,冷笑道:“真真是人不可貌相,食亲财黑的贪婪小人,也有大毅力,能挡得住异孽夺舍。”

    “哼”,中年道人冷哼一声,道:“若非你鲁莽无状,丢失本门宝物,怎会惹来这场无妄之灾,连累无辜百姓。”

    阿瑶柳眉一竖,梗着脖子,抢白道:“方才明光镜里看得清清楚楚,贴身丫鬟劝她还给我,她死活不听,还敢把三生石放胸口,她不倒霉,谁倒霉?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少干点偷鸡摸狗的事,祸事还会上身?”

    中年道人怒极反笑,衣袖大力一拂,叱责道:“照你的说法,都是她的错,是她奉命将三生石带回九幽台,是她将此物遗落凡间,又不曾及时发觉,害了自个是罪有应得,你白玉无瑕,清白无辜,千古奇冤。”

    见道人动了怒,女子的气焰顿时软了,揪起自个衣角,小声的说:“不能全怪她,但她也不是无辜的。”

    中年道人见女子服软,怔了片刻,方道:“阿瑶,修道之人不涉人间之事,你这般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悔过,迟早有一日,你会付出代价!无论是你,还是床上的女子,你们都逃不过命运的清算,她是不知者不罪,你却是明知故犯,日后天道的无测,你们两人都躲不掉。”

    闻言,女子笑了,明媚笑靥张扬而恣意,像极了茂林翠竹之上的骄阳。

    中年道人静静的看着女子,沉甸甸的眸中深处,氤氲着淡淡的悲悯,有的人,太年轻,年轻气盛,总以为犯错又如何,知错改了就足矣,他们却不明白,那只是教化世人的虚假话而已,有的错误,从来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可惜,年少轻狂的孩子,这些道理,他人的谆谆告诫,肺腑之言,苦口破心,永远听不进去,人生,公平而公正,绝不会因为你的悔不可及,给予重来的机会。

    中年道人无意再说,费了一番周折,取出三生石,带走了唤作阿瑶的女子,他们走后的第三天,陈萱和采月同时醒来,窗外的碧绿竹林,仿佛凭空泛起涟漪,有无形的水纹波动即止。

    陈萱在醒后的第七日,想起了游魂浮梦的所见所闻,暗想佛家讲三千大千世界,原以为是杜撰的缪言,如今想来,却像是真的,只是,令陈萱不解的是,那红楼梦为何对林家之事,知晓的事无巨细,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有的事,连她这个亲戚都不知道,莫非,世上真有能掐会算的神仙。

    陈萱旁敲侧击问了几次采月,才发现不对,采月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陈萱几番试探,断定采月不只不记得那块石头,连她昏迷也不记得了,陈萱的心头掠过一丝轻松,别的她不怕,她就怕瞒不过表姑妈,被赶回陈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天陈萱打定了主意,只当那石头和奇遇的事从未发生过,如此一来,对大家都好,但这夜午时,陈萱醒来,看着床畔睡意香甜的采月,胸中忽然涌起一股浓烈的戾气,这股戾气来得突然,来得迅速,心底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说,杀了她,杀了她,一了百了,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等你回了林府,一定会倒霉的,你想被赶出林府吗?想被赶回陈家,看那个恶婆娘的脸色吗。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如,就这样,陈萱的脑海天人交战不休,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采月惊骇的面容,青灰的脸色,脖劲的淤紫,猝不及防的映入了她的眼睛。

    陈萱潸然泪下,再后来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了,她对林家表兄并没有滔天的执念,无媒苟合,欺上瞒下,自荐珍惜,挑拨离间,陈萱捂住了脸颊,甚至杀了打小护着自己的丫鬟,她怎会如此丧尽天良?如此灭绝人性?

    陈萱泪如雨下,失声痛哭,在陈萱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林母拼凑了个七七八八,禁不住眉心一跳,饶是林母久经世事,饱经风霜,见多了大风大浪,却还是万万没想到,养了十来年的表侄女,竟会有匪夷所思的古怪经历。

    林母长叹声,自语道,难怪,难怪安分老实的人,会一夜间性情大变。

    上一刻,哭的涕泗滂沱的陈萱悄无声息站了起来,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鬼气森森,未语先有三分寒,狰狞如鬼魅,一步步的走向林母,慢慢伸出了双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萱的脸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两个巴掌印,林母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似有活物,定睛看去,却是林郗的玉佩,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依稀瞧见玉佩中有个光脑门的小和尚,跷着二郎腿逍遥的坐在蒲团上。

    陈萱冷笑道:“敢挡我的路,你知道我的来历吗?”

    “我呸,”小和尚懒洋洋的说:“老子九界第一,举世无双,你个鬼不鬼,魅不魅的残魂野魄,今个不巧老子被封印了,对付你这种货色,才需要活动下手脚,否则,就算你三魂九魄俱在又怎样?像你这种货色,老子以前都不屑于动手!今个小爷亲自出手,你简直是九十九代祖坟上冒青烟,九万九千年,修来的狗屎运。”

    陈萱被气了个倒仰,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有这样厉害的本事,还不是被封印了,有本事,出来分个真章。”

    “哈哈哈”,小和尚笑得乐不可支,前仰后合,等他笑够了,才说:“你倒是走一步给我看看。”

    陈萱方觉出不对来,前后出现了两位道人,有一人正是昔日的中年道人,另一位年轻些的,剑眉星眸,气宇轩昂:“芟荑,你自恃老谋深算,却算不过天道秉正,想借本界躲过九界追杀,痴心妄想。”

    “哈哈哈”,一道雄厚的男声,在陈萱体内响起,伴随着笑声愈发响亮,一位眉眼阴骘的老人,逐渐现出身形,正是年轻道人口中的芟荑,老迈龙钟,白发垂地,一派颤颤巍巍的孱弱,面前的两位道人,眉毛也不曾动过半根。

    芟荑自言自语的感叹道:“一直都有传言,九华界出过上古大能,我应该相信的,可惜我不信。”

    芟荑自嘲一笑道:“现在想信,也晚了。”

    两位道人对视一眼,无须多言,一番斗法后,倚仗手中宝物,收了此贼。

    年轻道人将宝瓶拢入怀中,恭恭敬敬走到小和尚面前,长身一礼,方道:“见过玄太师叔,玄太侄孙有礼了。”

    小和尚摆了摆手,嗤笑道:“有两分名气的魔头,竟能化去功法,蛰伏在女子体内,历八世轮回,歪门邪道的,亏他能想出来。”

    小和尚无意再说,命他两人自去了,挠了挠头,对着地下一点,陈萱的眼神由黯淡渐渐变得清明。

    次日晨起,郑嬷嬷推门而入见到的是悬梁自尽的陈萱,桌上几行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十二因缘无妙果,三千世界起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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