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零章医道

小说:豺狼当道 作者:胡马川穹
    沙河老宅里,迟归的张老太太闻说白日之事惊出一身冷汗。

    她抓着蒲扇坐在一张竹靠椅上拍着腿大骂,“这起子糟心烂肝的人,我家衡哥好容易收了心想起干桩正经事,就巴不得他栽个大跟头,那些真真是坏得头顶长疮脚下留脓的坏胚。”

    顾衡自个儿倒不是很在意,帮着倒了一盏茶劝慰道:“不过是些得红眼病的,无须理会就是。”

    张老太太在心底合计了一番后问道:“你说的那个法子到底行不行,钱赚得多寡倒是小事,只怕赔了后会被人嘲讽。其实头次跟人做生意难免要蚀点财,这本是常理,就是那些有名的大商家也是一步一步从小处挣起来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小孙子,压着声音小声道:“不过你要是实在亏光了也没关系,我手头还有三百两银子的现钱,是田里收的租子。去年的光景还算好,有些佃农还把前年欠的租子也一并交上来了。至不济我把田地卖一些,就对外头说那些都是你自个赚的。”

    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一辈子勤俭持家。这回为了给孙子挣面子,却舍得将半辈子积攒的家底拿出来。

    顾衡将她生了老茧的一双手捧在面前笑道:“那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糊弄别人便罢了,难不成还要糊弄自个儿?更何况我知道那些现银您肯定已经派上了用场,或是更换农具或是买新种子,处处都要花费。”

    顿了顿,他柔声哄道:“我这法子周全得很,到时候肯定是大赚。现在我也不敢说大话,但是翻上一番,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您老人家原先借给我的二百两已经够了毋须再添。而且我不白借,给您算两分的利,到时候静等分红吧!”

    张老太太喜得见牙不见眼,拍拍小孙子的手道:“资圣寺的高僧佛法精妙,年前你这孩子一天到晚瞎混,我心里实在是担心,就到菩萨面前求了一支签,高僧解签时曾说你否极泰来。如今真让他给说着了,你这孩子说懂事就开始懂事,不枉我每年诚心给菩萨供奉香火。”

    顾衡眼角湿润,轻声道:“我前世里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才遇到您这样好的祖母。”

    张老太太被他拿话哄得眉开眼笑脸上皱纹舒展,将一旁的竹篮子拖过来,搜出几个鸡蛋道:“邻村那个产妇生了个六斤六两的胖儿子,人家给了一篮子红壳鸡蛋,你赶紧吃两个沾沾喜气。”

    在那场如梦似幻的大梦里,顾衡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什么绫罗绸缎没有穿过。如今在沙河这座老宅里,穿着洗得泛白的粗葛长衫,喝着温温的玉米面粥,嚼着只拌了香油的咸菜丝,吃着无盐无味的白水煮蛋,心里却感到无比踏实。

    顾瑛端着碗左望望右望望,好半天才鼓足勇气道:“祖母,我想跟着您学些手艺。那几本药书我已经背熟了,这附近山上生的药材我也认得完。如今哥哥和您都在往家里挣银子,我也不想闲着。”

    顾家老太爷在世时医术出众,张老太太在多年的耳闻目睹之下也学了几手绝技,特别是对于妇人之症颇有自己的心得。

    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家不信县里省里的名医,有个头疼脑热就请老太太看看。家中有妇人生产时,即便请了有名的稳婆负责接生,也要专门请张老太太过去看一眼才踏实。

    张老太太缓缓点头,“老太爷在世时曾经说过,不管盛世乱世百姓总要吃粮喝药。有一技傍身,强过诸般阿谀奉迎。当年他想将同茂堂开成流芳百世的医家,只可惜这一支几个男丁都不是肯安静下来读医书的人。瑛姑,学医要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子,你可想好了?”

    还未等顾瑛说话,顾衡已经反对道:“祖母已经上了春秋,本来就不该继续出去看诊,这外面黑灯瞎火的,身边又没个丫头婆子跟着,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还有瑛姑只是个小姑娘,如何可以……去看那些妇人之症?”

    张老太太拿筷子头敲了一记,“年纪青青如何这般古板,瑛姑觉得好就成。当年你祖父在世时,遇着一些不方便看诊的妇人之症时就让我去看,长久之后我这方面的修为连你祖父也不及。毕竟那些女子有些私密事不好对男人开口,即便那是医者也不方便。”

    顾瑛道:“哥哥其实想岔了,如今这世道不允许女子在外面挂牌行医。有些女子生了重病,拘于繁琐礼节连面儿都不肯让大夫细细瞧上一眼,更不肯让大夫看实际的患处。须知医者之道望闻问切,这个望字是顶顶重要的。”

    她看见祖母肯定的赞许,心头藏了许久的话就脱口而出,“我并非想成为当世女扁鹊,只想为哥哥你积攒一点功德。那伙衙差出门时遇到乡亲大力拦阻,就是因为祖父祖母从前在乡里行善积德种下的因果。我之所以下定决心想跟着祖母学医,还是因为看到今日之事生出的感念。”

    张老太太心头一惊还不知道有这出事,忙细细追问。

    越到后来脸上神情越是和煦,“你们祖父在世时倒不是图这些虚名,他真是一心为善,有君子之风。有时候我看他被人家骗了还不紧不慢的,心头直冒火。他却说,这三五两银子对于我们来说不过几件衣裳几顿饭钱,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救命之本。”

    顾瑛面上羞涩,“我没有想那么远,只是哥哥~日后免不了与人结交,我能帮他一分是一分。即便只是赚得一点浮名,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张老太太这才明白顾瑛的心思,缓缓点头道:“日后衡哥若是得中,自然就要行走官场。若是不中在外面做生意讨生活,也要跟人打交道。瑛姑习得一门手艺,不管靠不靠它吃饭都是好事。既然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只专妇科这一门便是大造化。”

    顾衡见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儿相商妥当,竟全无自己半点事,又是心酸又是心慰。

    沙河家家户户虽处东南,但因靠近寒同山四季气候相差不大,家家户户都挖有池塘。夏夜风一吹,半塘荷叶哗哗作响,有夹了水气的荷香顺风飘来。

    顾衡见老太太起身忙着收拾竹筛里的草药,凑在顾瑛耳边细声道:“还没正式过门呢,就在为我打算了……”

    正在抹桌子的顾瑛狠狠踩了他一脚,顾衡心想这丫头下脚可真黑呀,可因老太太在旁边却是半点不敢吱声。

    家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顾瑛从小就把晦涩难懂的汤药歌当成童谣背,比起很多生手来说可算是事半功倍。

    张老太太知道这行的辛苦,本不愿孙女也来端这碗饭。但她看得出来顾衡顾瑛这对孩子以后遇到的困难只会多不会少,心想学会了一门手艺,即便以后迫于舆论避到穷乡僻壤去,也能求得一碗饱饭吃。

    自此她就时时把顾瑛带在身边,只要得空就给她讲些以前遇到的病历。像那次送了红鸡蛋的那位产妇本身胎位就不正,生产时很可能遇到危险。

    老太太无意看见后,就让她家里人每天搀扶着这位产妇在院子里慢慢溜达。待得情况稍稍稳定之后,就让产妇专门走一些上坡路。等到十月瓜熟蒂落要生产时,那位产妇的胎位好容易才纠正过来。

    附近的稳婆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根本就不愿为这位产妇接生。最后听到有张老太太亲自坐阵,这才有一位行事老练的稳婆愿意过来。所幸熬了一天一夜后母子均安,紧绷着弦的大家伙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老太太细细叮嘱,“医者父母心并非一句空话,即便人家没有专门过来看病,只要看到阵头不对也要多多说一声。人家不领情咱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丢不了多大的人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人家领情了这就是两条活生生性命的事儿,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

    顾瑛虚心受教,老老实实记在心底。除了传授这些医家知识,张老太太即便是巡视庄子田地也带着她。

    说日后即便不要你亲自去下田插秧,也要明白四时雨雪节气的道理。佃农们在土里讨生活不容易,遇着旱涝地里的收成要减半。碰见这种情形,租子能免则免能减则减。佃农们老实,第二年丰收了,多半会把头年欠的租子缴上来。

    为购置一些家用的豆角豇豆种子,张老太太一边亲自赶着家里的骡车,一边絮絮叨叨自己半辈子的经验。最后撑不住笑了,“我原本打算给你招一个上门小女婿,两个人和和美美地在我眼前过日子。没想到衡哥那个主意大的,竟然早就有了自己的主张。”

    她叹了一口气,“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衡哥那个不省心的娘,做的事儿出来简直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衡哥后来悄悄跟我说过,他娘口头上给他定下的那位叶家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真是把我愁得慌!”

    顾瑛想起那天在茶楼里,叶瑶仙和童士贲在私底下你侬我侬,便重重点头道:“太太的心偏到嘎吱窝里去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想配给他。哥哥说了,叫咱们只管好生过日子,不要管那些那边的糟心事。那叶家姑娘不想当被刑剋的活寡妇,他也不想当睁眼瞎的绿乌龟。”

    张老太太不满嗔道:“这孩子倒是什么都肯跟你说,什么活寡妇绿乌龟的,这些腌臜话也不怕听了脏耳朵。反正衡哥他爹娘要是敢把那叶家姑娘的生辰八字供奉到祖祠里,我就跳脚骂他们一脸唾沫星子!”

    骡车慢慢停在一家粮油铺子门口,顾瑛认得对面正是钱家武馆。

    大门上盖了官印的白色封条秃了半边,却再无往日小学徒嬉戏打闹的情形。她正在暗暗叹气时,就听有人大声喧哗,“快些过去看,钱家太太在县衙大门口滚钉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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