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死局

小说:豺狼当道 作者:胡马川穹
    张老太太央人请资圣寺的僧人过来,帮着钱太太念了往生经点了长命灯,又劳烦附近的几个村民造碑立坟。

    好在初夏农忙时节家家户户俱有男丁,又知道张老太太做的是善事,所以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诸般操持虽然简单但事事无有遗漏。待摁着浑浑噩噩的钱家幼子在新坟前祭拜叩头,密密忙完这通事之后才发觉太阳已经西斜。

    天边有老鸦呜咽归巢,车轱辘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打老远就有一个年青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见骡车缓缓驶过忙急迎上前来,伸手挽住辕车问道:“不过是去买几样果蔬种子,怎么耽搁到这个时候?你们再不回来,我都准备出去寻了。”

    来人正是顾衡,他话音一落就看见张老太太神情惨淡,顾瑛眼含哀戚,车厢后头还畏畏缩缩地躲着一个浑身孝衣的半大孩子。

    张老太太下车后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叹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管,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孩子在县衙门口哭死。新任县令已经接了他爹的案子,是死是活还未有个定数。真要有个万一,这孩子到现在懵懵懂懂的还没醒过神儿来,怕是只有沦落到沿街乞讨当乞儿的地步了。”

    顾衡正准备说话,顾瑛就挨过来急急解释,“祖母本来真的不想管这宗事的,但那位钱太太以死相胁,实在是忍不下心。反正咱们家地里差人手,随便找个地方就安置了。有我时时在旁边看顾着,铁定不会给咱家添麻烦。”

    顾衡一抬头,就看见齐刷刷的三对六只眼睛以同样的神情紧盯着自己,不禁感到好笑。

    “放心吧,我不是我爹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除了跟银子亲香,万事不放在心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即便钱馆主真的杀了人,这么大的孩子总不可能杀人。祖母从前就说过,有些人咱能帮一把是一把,也不求人家记得只求自家心安。”

    张老太太眉眼俱都舒展开来,拍着顾衡顾瑛的手道:“我就知道自己养的孩子良心好,你们两个可比好多人靠谱多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愿这个钱家的孩子能顺顺当当的长大就行。”

    哪有这样夸自个儿的?

    顾衡无奈一笑,心想我老子顾朝山也是您亲手养大。为着那些陈年旧事您还不是时常给他没脸,常当着众人的面骂他的良心被狗吃了。说实在话,依顾老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说,良心即便没有被狗吃其实也所剩不多了。

    同茂堂在顾老太爷手里的时候,一个月总要拿三五天出来义诊,或是初一十五,或是端午中秋重阳上元。

    用老爷子的话来说,这世上买什么东西都可以打折扣,只有吃病看药不能打折扣。贫苦人家遇着三病两痛多半是硬扛,却不知有些病症是越拖越重。

    医馆里每月能有三五天不收药钱,这些人多半就又有了活路,用不着将小病拖成大病。遇着实在给不起银子的病人,顾老太爷常常是大手一挥,就将这些人的药钱全免了,到最后说不准还要搭上几顿茶饭钱。

    顾老太爷故去后,顾朝山成了同茂堂的新任大东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医馆搬到了莱州县城,第二件事情就是废去了这条延续了几十年的老规矩。

    有些生了重病的人认得同茂堂的招牌,千山了水地赶过来。有钱的便罢了,若是遇着没钱拿药之人,顾朝山就吩咐伙计拿些寻常的止痛丸药将这些人草草打发了,为此没少惹人诟病。这也是这些年同茂堂虽然越开越大,但是名声却一年不如一年的原因。

    到了晚间把钱家幼子钱小虎安顿好之后,顾衡开始细细询问白天发生的事情。

    听到钱太太在县衙门口一众穿官服的人当中,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官职最大的人,还有理有据地当堂喊冤。他眼睛微眯了一下缓缓点头道:“钱太太只是一个寻常乡下妇人,眼界有限。竟然好巧不巧地选在新旧两任县令交接的时候告状,我断定其背后必定受高人指点。”

    顾瑛心头一惊,细细一寻思道:“哥哥是说钱太太今日其实早知一死,这才将钱小虎急急托付给祖母?”

    顾衡就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祖母年岁大心又慈善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傻乎乎的?能养出钱月梅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女儿,那位钱太太心中能是个没有成算的吗?敲登闻鼓当堂告状,滚钉床为丈夫翻案,临死前托庇遗孤,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行事颇有章法,到现在你还觉得都是事出突然吗?”

    顾瑛缓缓摇头,“哥哥这段时日好像换了一个人,往日无心无肺对谁都好的不得了,如今却是对谁都觉得对方有歹意。那位钱太太的为人品性是连祖母都赞过的,况且从前你连面都没有见过,如何敢断定她是个满腹心机的人?”

    顾衡一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如何辩驳得清楚。

    就举拳假咳了一下道:“我还记得祖父小时候教过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并没有说钱太太是满腹心机的人,而是说她背后必定有人指点。”

    往日他最不耐烦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却不想这个小妹子对自己有一丝误解,“……最开始时钱家惹上了骆友金,钱馆主已经将家人全部送走。按说他们暂居的平阳离咱们莱州有近百里路,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钱太太怎么知道新旧两位县令在今日交接?”

    顾瑛本是极为聪明之人,只是先前被钱太太的刚烈赴死所震动,一时没有想到此处罢了。

    顾衡见她脸色发白,忙缓和了语气,“其实我这是以己度人,你那天遇到的钱月梅可不是个简单的女子,三言两语就逛得你将银碗送与她做盘缠。”

    说起这件事,顾衡难免忿忿,“她走得倒是轻巧,结果钱馆主转眼就下了大狱,钱太太滚钉床身亡,钱小虎又被吓懵了。我自然觉得这事情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只是帮钱太太的这个人不知到底是何心思?”

    顾瑛细细一思量,觉得哥哥说的话有道理。但是钱太太从钉床上下来时神情悲愤满目凄然,却也不像是作假。心头便明白,钱太太即便是受人指使,只怕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踌躇了一会儿小心道:“我听说衙门口那些专门写状子的讼师没人敢接钱馆主的案子,虽然大家都明知道他是冤枉的,可没谁敢真正跟官府作对。档口上已经有人在接赌,赔率还颇高,十之八~九都说无论案子怎么审,钱馆主还是出不来。”

    顾衡拿起书案上的乌铁镇纸,用指尖抚摸上面字迹的凹痕,似笑非笑地瞅过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你见那家人实在可怜,就想让我去帮钱馆主打这场官司。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自然是一句好话,只是好妹子,哥哥我明年就是要参加秋闱的人,那些是四书八股都读不完,你觉得我现在去掺杂这些事合适吗?”

    顾瑛见他并未生气,也未像旧年那样训斥自己不懂事,心头不知为何一喜。

    索性嘟着嘴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我又不是菩萨投胎干嘛老可怜别人?那钱月梅虽然不该骗我,但她一时激愤下杀的人本来就是个欺负良善的坏胚子。钱馆主和钱太太又是极和善的人,再说你手里头不是还有一本盐场的暗帐吗……”

    顾衡简直要仰天长叹,昨日还夸这丫头稳重妥帖,转眼就给你来了这么一出。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顾瑛虽然聪明但见识毕竟有限,便一字一句地慢慢解释。

    “这本账册眼下不能拿出去,起码不能光明正大的从我的手里拿出去。你细想想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是从骆友金卧房的暗格里拿出来的。那么谁拥有这个东西,就在官府面前摆明了跟骆友金的死有莫大牵扯。”

    顾衡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做了个禁止说话的手势,“当然你可以说这个东西是钱月梅交给你的,甚至可以举告骆友金是钱月梅杀的。那么第一,你觉得官府里的人是否会相信,是否会为了你的几句话下海捕文书?第二,你为了洗脱钱馆主的罪名把他女儿又搭进去,这就不是施恩而是结死仇。”

    顾瑛呆了半响,忽然就有些丧气。

    “冤有头债有主,骆友金贪慕钱月梅的美色,使尽手段逼迫人家。钱月梅一气下就悄无声息的捅了他。陈县令遍寻不到凶手,就把通海匪的罪名框到了钱馆主的头上。这几个人如今竟成了一盘死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可怜钱太太死得太过惨烈。”

    顾衡抬手止住她的话,满脸不以为然,“求仁得仁罢了,钱太太这样做的时候,必定已经想好了结果。我听祖母说过,这位太太的性子一贯柔弱向来以夫为天。若是以她一条性命换得钱馆主的一丝契机,只怕她是极愿意的。”

    顾瑛却是想起钱太太扑上钉床时的毅然决然,钱月梅半夜入门时的苦苦哀求,终究只能叹了一口气。

    顾衡微微一笑,“无须担心,钱太太的死已经打破这场死局,陈县令在莱州总共当了两任县令,费尽心力织了十年的网终于破了个大洞,如今有人争着抢着要看他的好戏。”

    张老太太生性节俭,院子里并没有额外掌灯,远处漆黑得看不见半点人影。

    顾衡望着窗外喟叹,“这陈县令行事也太横了些,只怕老早就犯了众怒。其实今日之事即便没有你和祖母出面,钱小虎也会被合适的人家收养。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背后之人应该很快就会现身!”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