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容又从这个地方出去了,但这次清容回来的时候是自己走进来的,虽然看得出来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但是脸上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的,几乎写在眼睛里的憎恶。
沈柔嘉朝旁边挪了挪,给清容腾出了位置,那小孩离开之后沈柔嘉心情一直不太好,所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跟她说其他的事情,让清容不要总是让自己沉浸在绝望和悲伤之中。
她张了张嘴,想给清容说个笑话,但是扯了扯嘴角发现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不过还是对清容弯了弯唇角,道:“今天的天气好像很好。”
清容点了点头,道:“对啊,刚刚我从外面进来,今天可出太阳了呢,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清容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所以沈柔嘉放下心来,她就怕清容有一天会被逼疯。
“诶,我家乡在北方,冬天的时候可比这冷多了,乍一碰到这太阳,舒坦的骨头都要化了。”
沈柔嘉靠在了墙上,看着清容回想着外面的太阳一脸开心的样子,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自从认识清容以来,她几乎没怎么见过清容笑起来的样子。
大多数情况都是紧紧的皱着眉头,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从门缝里透进来的那束光正好照在她们俩身上。
沈柔嘉侧头看着她,那束光照在清容的身上,清容的脸明亮起来,她在旁边甚至可以看见清容脸上细小柔软的绒毛,眼睛笑的要的弯弯的,唇角上扬,脸上粘的虽然有灰,但是还是可以看见她皮肤白皙细嫩,眼睛也很明亮,像藏着星星。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虚虚的抓住那一束透进来的光,那光照的她的掌心红润透亮,她惊喜的看着沈柔嘉,像一个孩子一样,道:“看!小嘉,我抓住了光。”
这几个月,沈柔嘉觉得,她仿佛已经经历了人生的所有大起大落。
被册封太子妃,忤逆父亲被关禁闭室,霍昭离世,被绑到这张船上,所见所闻皆是以前未曾见过的悲苦和残忍,一群连畜生都不如的人,暗无天日的生活,生离死别。不管她能不能活下来,这些事情都会在她生命里留难以磨灭的印记。
因为见了以前未曾见过的肮脏,所以才觉得清容格外的干净。
遭遇着最凄苦的事情,但有一颗最善良的心,她会在最绝望的时候给别人温暖。
没人给沈柔嘉希望,清容给。
她教她对未来的期许,教她对生命的执着。
…………
据说不久之后又是下一个贩卖点,到时候又会有一批人下去,一批人上来。
沈柔嘉现在也大致明白了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是大昌律法明令禁止的事情。
贩卖人口。
他们所在的货船,明面上运输粮食的货船,但实际上是在各地贩卖妇女,这些女人可能会被卖到妓院,也可能被卖给有点家底的商户当小妾,也有可能被贩卖成奴。
这些都是比较幸运的情况。
他们其中更多的是被买到遥远偏僻的山村里,在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一辈子都出不来。为那些山野莽夫传宗接代。
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侵犯,还有生不完的孩子。
“小嘉,吃东西吧。”
清容把一碗粥放在沈柔嘉面前,挑着唇看着她。
沈柔嘉顺着清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今天的粥格外的浓稠,和往日里稀的如同水一般的完全不一样,碗里甚至还有红豆,被煮烂了,有点点的香气。
粥在袅袅的发着热气,不仅如此,在一粒一粒软烂的米粒上还有一勺咸菜。
这可以说是沈柔嘉上船以来见过最好的吃食了。
沈柔嘉抬头,惊叹道:“清容,你怎么弄过来的?”
清容坐在了旁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嘴角微微上挑着,道:
“也不看我是谁,好了,快吃吧。”
说罢,又加了一句:“我专门留给你的。”
沈柔嘉咽了咽口水,道:“你不吃吗?”
清容笑了出来,道:“傻不傻,我当然是吃过了才给你的啊。”
“吃吧。”
沈柔嘉端起碗来,但还没尝一口,大门就又从外面被打开了。
这次来了不少人,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都起来了!都给我站起来!”
清容脸色变了变,然后便看了看沈柔嘉手里捧着的碗,道:“小嘉,你快吃吧,别管他们。”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进来了,不由分说粗暴的将那些已经饿的站不起来的人拉起来,然后推搡着她们走出去。
沈柔嘉站起身子来,提起了警惕,看着那些人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粥还被她捧在碗里,碗壁是温暖的,直直的传到掌心里。
“小嘉,一会肯定吃不了了,你吃吧……”
“让你们走听不见吗?!”
清容话还没说完,就有人从后面推了沈柔嘉一把,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还好拿住了碗。
但随即那男人把碗从沈柔嘉手里夺过来,一下子摔在了地上,粥溅的到处都是,碗碎裂开来,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一口还没喝的,温热浓稠的粥撒在地上,一颗一颗的米粒在柔软的夜色下,闪着细细的珠光。
“小嘉!”
清容看着这碗洒掉的粥,目光僵硬了下来。
他们被驱赶了出去,稍微有人的动作慢一点就会遭到虐打。
才刚出去便有人上来用绳子紧紧的把她们的四肢绑住,紧的似乎要将绳子勒紧她们的肉里,有人不知道为什么便开始反抗,但反抗在这里无疑就是自讨苦吃。
她们的嘴里被塞了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给我进去!”
面前堆了很多箱子,那些箱子被打开着,很难想象的出来这些箱子是拿来装人的,但是事实就是,它还真的是用来装人的。
“都给我动作快点。”
沈柔嘉不知道这群人又要做什么,但是她知道,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她都不能反抗,不然等待她的都将是更加残酷的惩罚。
她被催促着窝在了一个小箱子里,进去的时候清容看着她,她也被绑的很紧,发丝有些凌乱,她紧紧的看着沈柔嘉,眼角有些湿润。
沈柔嘉突然被绑起来,神色有些惊慌,那些人还在推搡着她,她一抬头便触及到了清容的目光。
清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那样关切,她说不了话,但是沈柔嘉可以清楚的从她的眼里看见担忧和安慰。
她安抚性的对她点了点头,沈柔嘉知道,倘若清容可以说话,现在一定在拍着她的手背,温柔地告诉她:
“没事,别怕。”
两个人都被塞进了箱子里,砰地一声,门被盖住,世界陷入了黑暗。
沈柔嘉其实很怕黑,她也不知道那些人又要做什么,对未知的恐惧和未来的绝望开始一刻不停的侵袭着她。
但她想到清容在沈柔嘉旁边的箱子里,这忽然就让她有了点虚无的安全感。
“都进去了吗?”
“都进去了,一个不少。”
刘刚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道:“这他妈该死的朝廷,运个花生有什么好查的。”
刘威斜瞥了眼刘刚,道:“行了,把他们都藏好。”
……
沈柔嘉呆在里面那个箱子实在是狭小,她的手脚都被绑着,根本动弹不得,一个姿势久了,身体就开始发麻,但是她也不能有多大动作,费尽力气却只能翻个身。
四肢已经开始僵硬,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日月的转换,迷迷糊糊中,她想了很多的东西,以前的钟鸣鼎食都宛如云烟一样在记忆里飘散,唯一真切的,是眼前的痛苦。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看不见解脱的一天,也看不见梦醒的一天,如果这样就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吧。
但是后来沈柔嘉又想,她得活下去啊。
她的生命里,还有很多很多值得留恋的人,她有爱着的人也有爱着他的人,这个世界那么多的美好她都还没有见过,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死在一个连是哪都不知道的地方呢。
她还在想,如果她出去了,她一定给清容最好的生活。
给她最贵的首饰,给她山珍海味 ,让她在她喜欢的地方安家落户,再也不用担心生计。
想着想着,沈柔嘉就睡着了,在这样睡一会醒一会迷迷糊糊的状态里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有一缕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乍一接触到阳光,沈柔嘉还有些不太适应,狠狠地皱了皱眉,半天才适应这样的光线。
一个男人把她拉起来,然后一把拿掉了她嘴里塞着的东西,嘴巴张久了,东西忽然被拿出来,沈柔嘉一下连嘴巴都合不上,试着合了好几回,才将自己的嘴巴闭上。
有个男人在掰着她的下巴,沈柔嘉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哪怕仅仅只是扭一下头挣脱这只手。
“操!”刘刚暗骂一声。
刘威抿了抿唇,看着还没回过状态的沈柔嘉神色有些复杂。
“那个臭女表子!哥,现在这女人怎么办?”
刘威道:“卖都卖走了,还能怎么办?”
半天沈柔嘉才恢复状态,她看着面前的两人心里有些害怕,缩着肩膀小声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刘刚看着沈柔嘉这张脸,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神色逐渐变得下流,道:“既然那娘们错都错了,不如咱们就自己享用这个女人吧。”
“哥,你看着脸蛋,感觉肯定特别爽,这女人咱不卖了,就锁在船上给咱兄弟们解解闷吧。”
刘威没回话。看着沈柔嘉眉头皱了皱,刘刚的话沈柔嘉自然听得明白,小脸忽然变得煞白,道:“你……你在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
刘刚一笑,道:“装什么呢,你说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沈柔嘉胸口起伏着,她握紧了手,道:“你敢!,我要是有什么意外,我父亲,我兄长不会放过你们的。”
刘刚道:“我他娘管你爹是谁,怎么着还想拿家世压老子,我告诉你,别说你家是什么士族,你就算公主,老子今天把你玩死在这船上有人知道?!”
“刘刚!”
刘威一说话,刘刚便闭了嘴,沈柔嘉身体在微微发抖,她甚至在想,倘若这些人真的要做什么,她就撞死在这船上。
她是想要活下去,但绝不受辱而活。
“行了,你迟早死在女人身上,先别管她,把她们都先放出来吧。”
沈柔嘉一听这话心就落了大半,刘刚虽然有些不甘,但还是跟着刘威一起站了起来。
有人将沈柔嘉身上的身子解开,她的手脚都被勒出了几圈很深的红痕,但是沈柔嘉无暇顾及这些,她动作略显狼狈的从箱子里爬出来,脚步有些虚浮的跑到了旁边的箱子:“清容,清容。”
她跑了过去,却发现从箱子里出来的人并不是清容。
这不可能的,她分明记得清容是被关在这里的。
不对,她毕竟在箱子里待了这么久,那些人把箱子挪动也是正常的事情。
她心里莫名有点慌张,但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周边有许多人,但是她找不到清容在哪。
“清容,清容。”
沈柔嘉随手拉了一个人,问:“你出来之后看见清容了吗?”
“没有。”
“找不到人不是很正常,被送下去了吧。”
被送下去了?
沈柔嘉握着那人衣袖的手松了松,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被送下去其实是一件好事吧,至少比待在船上好,下去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获得自由,待在船上时间长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没有了清容,沈柔嘉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之后的生活了。
“找谁呢?”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男声,沈柔嘉知道这是谁的声音,惊慌的一转身,刘刚正手里拿了根绳子笑的很是恶劣的看着她。
“你说那个女人啊,她昨天就被送下去了。”
沈柔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听刘刚道:
“送的那户人家,条件可是好得很呢,是沿江的一户富人家,他在那当丫鬟,吃穿不愁,那家主人是个快死了的老头子,但是出奇的好色,但凡她有点手段都可以勾引住那老头,将来那老头死了以后她就会粉得一笔不小的财产。”
“这个条件,可是这一路里条件最好的了。”
沈柔嘉总觉得刘刚话音有些不对劲,但是听见清容有这样一个去处还是为她开心。
虽然去给一个快死的人当小妾本身就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是沈柔嘉明白,委身一人总比委身数人要好,至少清容不必再担心被虐打,被不同的人侵犯,担心吃不饱饭。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刘刚道:“我骗你这个做什么?不过……”
刘刚看着沈柔嘉的眼睛,接着道:“这个好去处,本来就该是你的,是她偷偷和你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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